(一)
因为身体沉重,行动不便,我就在自己宫室的厢房里接见了舅舅。》,
自从跟随你离开燕塘关,参与金风寨的会盟以来,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过舅舅丁友仁了。久别重逢,其间沧海桑田,彼此心头都是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互相见礼,寒喧已毕,屏退宫人后,舅舅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他说:“孩子啊,琴儿!你这样是不行的!你怎么能这么长的时间一声也不哭,一滴眼泪也不流呢?你得哭出来啊,琴儿。”
他说:“你不能这么长时间一直闷在心里。你得哭出来。你现在还怀着孩子,几个月后就要临盆了。你身上现在有两条性命啊。你这样一直闷着,你和孩子会有危险的。”
他说:“难道整个宫廷就没人觉得你这种情况下不应该不哭吗?难道这个地方就没有一个人关心你吗?”
我茫然地说:“我也很想哭啊。舅舅。可是,我哭不出来。我好像一下子就干涸了。心里一滴眼泪也没有了。就好像是一棵枯死多年的树。”
我说:“我觉得一下子变得很老很老了。老得说不动话,也走不动路,老得听不见耳边的声音,老得也看不见眼前的事情。每天我都只想一个人就这样坐在这里,就这样一直坐下去。”
我说:“舅舅,人这一辈子,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现在很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出生过。”
舅舅听了我的话,再一次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离开座位,流泪匍伏在地,不能抬头。
他说:“你们两个啊。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们两个啊!”
于是,舅舅就向我述说了我跟随刘申离开金风寨行宫,回运州大婚之后。他从燕塘关赶去金风寨见你的情形,告诉我你当时内心的空洞和难过,告诉我你当时曾对舅舅所说的那些话。
舅舅告诉我,我们两个,在面临永别的时候,所说的话。竟然是一模一样的!你当时对舅舅所说的话,和我今天对舅舅所说的话,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在舅舅痛彻心扉的老泪纵横当中,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也变得湿润了。
我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感觉到自己流出的泪水。但是,我的心,并没有从那种麻木僵死的状态中复苏过来。它依然冰冷,如万千条死蛇。
我喃喃地说:“舅舅,太晚了。”
我说:“可是。太晚了。”
我说:“关于他的一切,我总是知道得,太晚了。”
我说:“现在,什么都已经做不了啦。”
面对亲人的死亡,就算是身为帝王皇后,我们也爱莫能助,束手无策,我们也那么渺小可怜。就和普通百姓一样,就和地上的小蚂蚁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既不能解除亲人的痛苦,也无法消除自己的悲伤。
(二)
眼泪有什么用呢?痛哭有什么用呢?
我从此都再也看不见你了,再也没有你的消息。你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就算我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也没有办法让你再次出现了。
所有真正的痛苦,当它发生的时候,我们也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承受,承受,承受,用全部的力量,去承受。
让它像切割身体一样地切割我。让它像肢解肢体一样地肢解我,让它像分解骨肉一样地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