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太白居楼上,酒入愁肠,光绪心中更加有些说不出的纷乱。
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十年专利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心里,原本以前想过的将来要着手去做的一些事情,都被这十年专利弄得有些渺茫了。
想了许久,光绪也不理清头绪,他也明白毕竟自己不是研究这个时代历史的专家,对涉及经济方面的很多事情都还很模糊,便微笑着请林启兆将眼下江南工商业的情况再详细的介绍一下。他很想知道,倘若朝廷废除了十年专利,会让目前的困顿的经济有多少改观,又需要多少的时间,尤其是时间。
因为他只有四年,也只有他清楚,错过了这四年就意味着错过了中华的百年气运。
然而林启兆的一番话,却让他这些日子刚刚找到的信心变得有些悲观起来。
事实上即便现在朝廷大力鼓励商贾士民经商办实业,也会遇到很多的障碍,远远不是光绪起初想象的那般轻松。
听林启兆所说,民间的资本倒也比较雄厚,有实力投资工商业的并不在少数,关键是以前朝廷开办的官商督办和官商合办的实业,眼下大多处于亏损状态,像李鸿章的北洋开办的上海织布局,江南制造局,不要说是赚钱,连维持都很艰难。
再加上朝廷的政策又常常朝令夕改,尤其在经济方面,想方设法的盘剥商贾,却从未有过任何的扶持。自然让绝大多数的人都有些心灰意冷,处于一种观望等待的状态,并不愿意轻易的将钱投入进去。
“倘若现在朝廷改变以前的态度,大力扶持工商业,子华兄觉得能否迅速扭转这样的局面?”光绪听了半响,心里有些发凉,忍不住问道。
“经济上的事情,绝不是短时间就能改变的,其中的缘由太多也太复杂了……”林启兆却是轻轻的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显得凝重无比。
原来哪怕现在购买了洋人的机器开办工厂,生产出的商品也无法同洋人的商品竞争。首先便是技术上,李鸿章开办的上海织布局办了八年多,也请了很多洋人对机器进行改造,可迄今为止,仍然只能购买洋人的棉纱来织布,而大清自己纺织的棉纱却根本用不得。
其次便是成本方面,按照咸丰八年大清与英、美、法三国签订的《天津条约》及《中英通商章程善后条约》中第十款规定,洋商运销内地或从内地收购土产出口只纳2.5%的子口税,不再交纳厘金。
换句话说,洋人的商品除了缴纳子口税外,在大清境内是不用缴税的。而大清自己的商品却要面对各地遍设的厘金关卡,层层缴税,这样算下来,生产出的商品的价格自然无法同洋人的商品竞争。
朝廷的因循守旧,商人们的顾虑重重,技术上的瓶颈,还有就是完全不合理的税收政策。听明白了这四点,光绪端着酒杯有些发愣,却是再也喝不下去了。
这个时代,这个大清,他早已经让自己有了思想准备,原本也只是想暂时不去触碰比较敏感的政治,先从经济方面入手,缓缓的改变这散发着女人裹脚布般,腐朽和昏聩的局面,却还是没有料到一切比自己原本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困难许多。
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个积弊深重的国家,又能够做到多少事情,又能够改变多少。他忽然产生一种无比荒谬的感觉,以一人之力就想要推动一个时代的发展,当真做得到吗?
把旧的体制枷锁,连带着那些积弊都一块砸烂砸碎,推翻这个腐朽的满清王朝,自然是快意无比。破坏永远比建设要轻松,可历史上满清被推翻了,中国仍然内战了几十年,仍然在寻找一条真正的强国之路。
这个国家衰败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不止是满清的昏庸无能的统治,脑袋上的辫子可以一刀剪了去,三万万人心中的那条看不见的辫子,才是这个国家灾难深重停滞不前的根源。
此时此刻,他真的有些失望,有些惘然。不在其位,不知道其中的艰辛,指点江山谁都可以意气风发,躬身入局却是千难万难。现在他终于第一次发现,哪怕是穿越而来的自己,终究也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超人。更加要命的是,甲午,也正像一把刀,远远的逼近过来。
他妈的,还不如从前世弄两颗原子弹过来,直接把日本炸回到石器时代,世界就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