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垂头,半天没说话,他那种淡然的语气神态,令她十分恼火。这快两年的时间,她吃了多少苦,跑了多少地方,几乎每一夜都要梦见他离开自己,泪染枕巾,结果他却这么淡淡的样子。这样的话,她岂不是像傻瓜一样,白白忙碌一场?
这样的结果真让她不爽,十分不爽!
禹司凤没有说话,隔了一会,他忽然起身走到门口,道:“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山上采些药草。要是饿了,厨房里有村民昨天送来的点心。”
腾蛇一听有点心,忙不迭地跑去厨房,一手抓一把,吃得津津有味。璇玑突然也起身,道:“我也去。”禹司凤摇头道:“你不要动,烫伤不是小事,弄不好会留下伤疤的。”
“伤疤也是我自己的事。”璇玑给了他一个软钉子。
禹司凤默然,只得做个随君喜好的手势,转身走了。璇玑忍着疼,咬牙跟上去,腾蛇也赶紧凑热闹跟在他们身后。
西谷这里的山都不高,矮小玲珑,将这个小村子簇拥在其中。翻过山头,后面便是茫茫大海,渡过大海,便是传说中的海外,那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很少有人知道。虽然两边有贸易往来,但并不是所有商人都有那好运气能顺利到达海外,许多人都会在海途中丧生。尽管如此,每个月还是有许多商人从西谷这里走渡口,冒险去海外,一圆发财梦。
三人在山间小路缓缓行走,金灿灿的日光透过枝叶撒下来,像碎金屑一样。山风拂在面上,混杂着泥土青草的涩然芳香,还带着海风特有的微咸,不由令人精神一振。
荒山野岭,自然没有什么人文景观,不过长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树木,都是前所未见的种类。禹司凤一株一株指过来,告诉他们这个是穗木,会结大米一样的果粒,可以做饭,味道分外香甜;那个是银钩树,树枝长得像银钩而得名,而地上大片大片鲜红的小草则叫酸浆,拿来做汤可以明目清火。
璇玑见这里没见多的东西十分多,不由兴趣大增,一肚子恼火好像也消失了不少。待上了一个坡子,拐弯便看见一圈竹篱笆,篱笆里种了许多药草,东边一片黄,西边一抹绿,各式各样的,有他们认得的,也有许多不认得的。璇玑奇道:“我先前竟不知道你也了解医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禹司凤的心情似乎也愉快了许多,笑道:“我本来是一窍不通的,不过当日我受了重伤,是和阳长老将我救活,从那时候起,觉得医道很有用,便有兴趣去学。在少阳派住的那段日子,我问和阳长老借了许多医书,你不知道么?”
她确实不知道,她以前只知道依赖着他,从来也没关心过他喜欢什么。眼下见他侃侃而谈粗浅的药草知识,黑宝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与以前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人。司凤一直都是略带忧郁的,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这样专注而且平静,甚至喜悦地做一件事。看着他认真选草药,细细诉说每一种药草的作用,璇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失落。
禹司凤采了几株药草,细细拂去上面的泥,举起来对着太阳看了一会,指着叶片上螺旋状的花纹说道:“看,这种草就是普通的玉枝草。只有成熟之后,叶片上才会有螺旋花纹。”他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去看璇玑,低声道:“抱歉,你大概不感兴趣。”
璇玑急忙摇头:“不!很好玩!你继续说吧!”
禹司凤只是微微一笑,将那几株药草放进布袋里,说道:“好了,回去。你满脸是汗,一定疼得厉害吧?”他用手抹去她额头上的冷汗,触手只觉她的肌肤柔滑细腻,心中猛然一动,急忙又缩手。
两人顿时都有些无言。璇玑怔了半晌,才道:“司凤,你还在怪我吗?”
他垂下眼睫,轻道:“不,我从来也未怪过你。”
璇玑喃喃道:“这一年多,我一直在找你。去了离泽宫,大家都说你和柳大哥一起离开,谁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你这一年多,一直呆在西谷吗?为什么突然离开离泽宫?情人咒还没解开,你怎么就……”
禹司凤淡道:“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先回去吧。”
璇玑登时急了,“怎么叫没什么好说的?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找了你快两年,可不是来听你说什么不重要的!”
禹司凤忽然抬头看着她,那目光,竟令她心中发颤,不由自主想退后。他低声道:“第一,我并没有叫你来找我;第二,我的事情,我不想多说。”
他冷漠得简直像一块千年玄冰。璇玑知道他性子里有一股冷酷的味道,但他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如今他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突然用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冻僵,从心口到喉咙都在颤抖。
禹司凤看了她一会,又道:“走吧,太阳快落山了,夜里凉。”
璇玑吸了一口气,眼泪几乎要出来,突然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禹司凤回头见她如此可怜模样,心中登时软了,快步走过去,柔声道:“怎么了?是伤口在疼?”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禹司凤叹道:“不能走路了吗?说了让你别逞强跟来的。”他拦腰将她小心抱起,冷不防她抬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胸前,还是一言不发。他默默站了一会,轻叹一声,说道:“璇玑……这样很辛苦。”
她哽咽道:“我、我更辛苦!”
他胸前的衣裳很快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一会热一会冷。怀里的少女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在他最隐秘的梦中,会梦见这样的场景,她千山万水寻觅过来,这样抱着他,怎样也不松手。但,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她真的来了,他却完全不知所措。
真的没有怪她吗?他心里若没有恨,又怎会用言语的利刃刺伤她,然后再反过来刺伤自己。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她又爱又恨。恨她不懂爱,任性地留住他,又任性地看着他走,这会继续任性地追上来。
他的生命被她打扰得一塌糊涂,她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但她其实是残酷的飓风,他退一步,她便前进一步,撕裂他全有的一切,不容他喘息。她会撕碎他,吞噬他,完完全全拥有他。
禹司凤沉默了很久,才扶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嘴唇凉凉印在她的额头上,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