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着你这和尚天灵盖,一削就是两个瓢!”
大圣笑道:“这妖精没眼色!把老孙认做个瓢头哩!-也罢,误砍误让,教你再砍一刀看怎么。”
那老魔举刀又砍,大圣把头迎一迎,乒乓的劈做两半个;大圣就地打个滚,变做两个身子。那魔一见慌了,手按下钢刀。猪八戒远远望见,笑道:“老魔好砍两刀的!却不是四个人了?”老魔指定行者道:“闻你能使分身法,怎么把这法儿拿出在我面前使!”大圣道:“何为分身法?”老魔道:“为甚么先砍你一刀不动,如今砍你一刀,就是两个人?”大圣笑道:“妖怪,你切莫害怕。砍上一万刀,还你二万个人!”老魔道:“你这猴儿,你只会分身,不会收身。你若有本事收做一个,打我一棍去罢。”大圣道:“不许说谎。你要砍三刀,只砍了我两刀;教我打一棍,若打了棍半,就不姓孙!”老魔道:“正是,正是。”
好大圣,就把身搂上来,打个滚,依然一个身子,掣棒劈头就打。那老魔举刀架住道:“泼猴无礼!甚么样个哭丧棒,敢上门打人?”大圣喝道:“你若问我这条棍,天上地下,都有名声。”老魔道:“怎见名声?”他道:
“棒是九转镔铁炼,老君亲手炉中煅。
禹王求得号‘神珍’,四海八河为定验。
中间星斗暗铺陈,两头箝裹黄金片。
花纹密布鬼神惊,上造龙纹与凤篆(zhuan)。
名号‘灵阳棒’一条,深藏海藏人难见。
成形变化要飞腾,飘摇五色霞光现。
老孙得道取归山,无穷变化多经验。
时间要大瓮来粗,或小些微如铁线。
粗如南岳细如针,长短随吾心意变。
轻轻举动彩云生,亮亮飞腾如闪电。
攸攸冷气逼人寒,条条杀雾空中现。
降龙伏虎谨随身,天涯海角都游遍。
曾将此棍闹天宫,威风打散蟠桃宴。
天王赌斗未曾赢,哪吒对敌难交战。
棍打诸神没躲藏,天兵十万都逃窜。
雷霆众将护灵霄,飞身打上通明殿。
掌朝天使尽皆惊,护驾仙卿俱搅乱。
举棒掀翻北斗宫,回首振开南极院。
金阙天皇见棍凶,特请如来与我见。
兵家胜败自如然,困苦灾危无可辨。
整整挨排五百年,亏了南海菩萨劝。
大唐有个出家僧,对天发下洪誓愿。
枉死城中度鬼魂,灵山会上求经卷。
西方一路有妖魔,行动甚是不方便。
已知铁棒世无双,央我途中为侣伴。
邪魔汤(抵挡)着赴幽冥,肉化红尘骨化面。
处处妖精棒下亡,论万成千无打算。
上方击坏斗牛宫,下方压损森罗殿。
天将曾将九曜追,地府打伤催命判。
半空丢下振山川,胜如太岁新华剑。
全凭此棍保唐僧,天下妖魔都打遍!”
那魔闻言,战兢兢舍着性命,举刀就砍。猴王笑吟吟,使铁棒前迎。他两个先时在洞前撑持,然后跳起去,都在半空里厮杀。这一场好杀:
天河定底神珍棒,棒名如意世间高。夸称手段魔头恼,大捍刀擎法力豪。门外争持还可近,空中赌斗怎相饶!一个随心更面目,一个立地长身腰。杀得满天云气重,遍野雾飘飘。那一个几番立意擒三藏,这一个广施法力保唐朝。都因佛祖传经典,邪正分明恨苦交。
那老魔与大圣斗经二十馀合,不见输赢。原来八戒在底下见他两个战到好处,忍不住掣钯架风,跳将起去,望妖魔劈脸就筑。那魔慌了,不知八戒是个呼头(一股冲动、有钱劲没后劲的意思)性子,冒冒失失的唬人,他只道嘴长耳大,手硬钯凶,败了阵,丢了刀,回头就走。大圣喝道:“赶上!赶上!”这呆子仗着威风,举着钉钯,即忙赶下怪去。老魔见他赶的相近,在坡前立定,迎着风头,幌一幌现了原身,张开大口,就要来吞八戒。八戒害怕,急抽身往草里一钻,也管不得荆针棘刺,也顾不得刮破头疼,战兢兢的,在草里听着梆声。随后行者赶到,那怪也张口来吞,却中了他的机关,收了铁棒,迎将上去,被老魔一口吞之。唬得个呆子在草里囊囊咄咄(自言自语,嘟嘟囔囔)的埋怨道:“这个弼马温,不识进退!那怪来吃你,你如何不走,反去迎他!这一口吞在肚中,今日还是个和尚,明日就是个大恭(大便)也!”那魔得胜而去。这呆子才钻出草来,溜回旧路。
却说三藏在那山坡下,正与沙僧盼望,只见八戒喘呵呵的跑来。三藏大惊道:“八戒,你怎么这等狼狈?悟空如何不见?”呆子哭哭啼啼道:“师兄被妖精一口吞下肚去了!”三藏听言,唬倒在地。半晌间跌脚拳胸道:“徒弟呀!只说你善会降妖,领我西天见佛,怎知今日死于此怪之手!苦哉,苦哉!我弟子同众的功劳,如今都化作尘土矣!”那师父十分苦痛。你看那呆子,他也不来劝解师父,却叫:“沙和尚,你拿将行李来,我两个分了罢。”沙僧道:“二哥,分怎的?”八戒道:“分开了,各人散火:你往流沙河,还去吃人;我往高老庄,看看我浑家。将白马卖了,与师父买个寿器送终。”长老气呼呼的,闻得此言,叫皇天放声大哭。且不题。
却说那老魔吞了行者,以为得计,径回本洞。众妖迎问出战之功。老魔道:“拿了一个来了。”二魔喜道:“哥哥拿的是谁?”老魔道:“是孙行者。”二魔道:“拿在何处?”老魔道:“被我一口吞在腹中哩。”第三个魔头大惊道:“大哥啊,我就不曾分付你。孙行者不中吃!”那大圣肚里道:“忒中吃!又坚饥,再不得饿!”慌得那小妖道:“大王,不好了!孙行者在你肚里说话哩!”老魔道:“怕他说话!有本事吃了他,没本事摆布他不成?你们快去烧些盐白汤,等我灌下肚去,把他哕(呕吐)出来,慢慢的煎了吃酒。”小妖真个冲了半盆盐汤。老怪一饮而干,洼着口,着实一呕,那大圣在肚里生了根,动也不动;却又拦着喉咙,往外又吐,吐得头晕眼花,黄胆都破了,行者越发不动。老魔喘息了,叫声:“孙行者,你不出来?”行者道:“早哩!正好不出来哩!”老魔道:“你怎么不出?”行者道:“你这妖精,甚不通变。我自做和尚,十分淡薄:如今秋凉,我还穿个单直裰。这肚里倒暖,又不透风,等我住过冬才好出来。”
众妖听说,都道:“大王,孙行者要在你肚里过冬哩!”老魔道:“他要过冬,我就打起禅来,使个搬运法,一冬不吃饭,就饿杀那弼马温!”大圣道:“我儿子,你不知事!老孙保唐僧取经,从广里(广州)过,带了个摺叠锅儿,进来煮杂碎吃。将你这里边的肝、肠、肚、肺,细细儿受用,还够盘缠到清明哩!”那二魔大惊道:“哥呵,这猴子他干得出来!”三魔道:“哥呵,吃了杂碎也罢,不知在那里支锅。”行者道:“三叉骨上好支锅。”三魔道:“不好了!假若支起锅,烧动火烟,煼(熏烤)到鼻孔里,打嚏喷么?”行者笑道:“没事!等老孙把金箍棒往顶门里一搠(刺、扎),搠个窟窿:一则当天窗,二来当烟洞。”
老魔听说,虽说不怕,却也心惊。只得硬着胆叫:“兄弟们,莫怕;把我那药酒拿来,等我吃几盅下去,把猴儿药杀了罢!”行者暗笑道:“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吃老君丹,玉皇酒,王母桃,及凤髓龙肝,-那样东西我不曾吃过?是甚么药酒,敢来药我?”那妖精真个将药酒筛了两壶,满满斟了一盅,递与老魔。老魔接在手中,大圣在肚里就闻得酒香,道:“不要与他吃!”好大圣,把头一扭,变做个喇叭口子,张在他喉咙之下。那怪啯的咽下,被行者啯的接吃了。第二盅咽下,被行者啯的又接吃了。一连咽了七八盅,都是他接吃了。老魔放下盅道:“不吃了,这酒常时吃两盅,腹中如火;却才吃了七八盅,脸上红也不红!”原来这大圣吃不多酒,接了他七八盅吃了,在肚里撒起酒风来,不住的支架子,跌四平,踢飞脚;抓住肝花打秋千,竖蜻蜓,翻跟头乱舞。那怪物疼痛难禁,倒在地下。毕竟不知死活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