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道模糊不清却又熟悉至极的人影,安云定定的站住了。脚下仿佛被套上了千钧脚镣,一步都挪不动。
她终究还是晚了,尽管她来时便料到了结果。她以为自己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可以平静的接受一切的结果,哪怕是最坏的结果。
只是预料中的结果真的呈现在她眼前时,安云却忽然发现自己远远没有准备好。
是的,这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安云更愿意接受的是意气风发的小别傲立在青霞山颠,不可一世的仰望着蓝天,看到她回来时,不屑又得意的指着宁向直的尸身说道:“呐,这是你仇人,不好意思,被我干掉了。你也不用太感动了,遇到你们几个废人,我早就料到会有操不完的心。”
这样的小别才是她心目中的小别,一如年轻时不惧天高不畏地厚的少年郎。四人结义时,他们都是筑基初期的修道弟子,年纪最大的老罗也不过四十多岁,而年纪最小的便是别道生,才不过二十左右的少年郎。
然而每每遇到麻烦,第一个冲出来的总是小别,最后一个离开的也是小别。那时的他便总是一副臭屁傲娇的小模样,仰头看天,眼神连一丝余光都不会给他们,淡淡道:“遇到你们三个废物,可怜我总有操不完的心,我的头发迟早会因为你们三个活生生的愁白,人生真是唏嘘啊……”
他的话往往还没有说完,就会被老罗、沐英和安云一顿暴揍。
后来因为十绝阵之事,安云负气离去,一别便是百余年。性情变得无比冷漠,再也不肯轻易结交知己好友,也从来不肯再回到临海洲,不肯再次见到曾经结义的人。
直到安云被叶天成害死,神魂被困在幽冥火海,日日夜夜不停的被幽冥火海煅烧折磨。两百多年后才莫名的重生在一个刚刚冻死的小女孩儿身上。
直到此时再度落脚于临海,却原来这一别,已是三百多年。
老罗和沐英已死,最是年幼的别道生真的成了满头银发的将死之人。但她心里依然是感激的。感激命运又送她回来,了断了她一直梗在心中的结。
感激还能再次见到小别,感激这个世上终于还有人能认出她,还有一个她能完全信任的,对她好的人。
只是这个人。现在,死了!
从此以后,在这个三百年后的世界,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她曾经的过往,她的年少轻狂,她的喜怒哀乐,她的脆弱和坚持。
她,安云,真正的死去了!
随着别道生的死。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丝痕迹也彻底的消失。天大地大,却不知她来自哪里,又要去到哪里?
“你哭了?”天罗盯着安云看了好一阵子,忽然惊叫道。
他的声音成功的唤醒了安云,安云奇怪的看着他,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满脸都是泪,难道不是哭了?”天罗指着她的脸又说道。
安云抬手摸了摸脸,摸到的却是一手湿润。她奇怪的看了看手掌,果然发现好些泪水,这种奇怪的液体尽染湿了她的手掌。
安云两世为人。记忆中好像并没有流泪的经历。年少时独自离家求道,求道途中因为资质拙劣屡屡碰壁,随后便做了一名散修。作为一名散修,没有坚强的意志和逆天的运气。永远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这样的环境下,安云被锻炼的心如钢铁,从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女人,哪里会有哭泣这种时候?
哭泣是软弱的象征,软弱是散修的天敌。如果哭泣有用,安云不介意成为全天下最会哭泣的人。然而哭泣没有。所以她从来没有过流泪的经历。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天罗好奇的问道。
安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挥了挥手,手上的泪迹和脸上的泪痕被卷起的清风吹走。她笑了笑,面容皎洁神情淡淡,像是刚才满脸的泪痕只是天罗的幻觉。
“是。很重要。”她答道。
“难怪了。”天罗理解的点点头,叹道:“你是在为他伤心流泪吗?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安云闻言却是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不是,我是在祭奠,用我最珍贵的东西祭奠。”
天罗挠了挠头,声音有些怪异:“祭奠?用你最珍贵的东西?你难道是指你的眼泪?”
他可没听过眼泪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话说他小时候可没少哭。就算现在,小姑姑要罚他的时候,他也是嚎啕大哭。眼泪对他来说,那就是最廉价的东西,不过用来对付小姑姑倒是足够了。
安云竟然点了点头:“是呀,祭奠,用我的泪水来祭奠。祭奠好朋友的别离,祭奠死去的我。”
天罗被她的话绕晕了,觉得这女人可能因为眼前的人死去伤心的脑子不清晰了。她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哪里死了?
安云并不打算解释,再次笑了笑,落到地上,收了紫宵雷霆剑气后,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废墟中挺立如松的人影。
脚下虽慢,她却没有一丝停顿,走的甚是安稳,但她的脑海却忽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好多模糊的记忆像打开了陈年的闸门,呼啸的卷入她的脑海。
安云想起前世还没有修道时,她还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那时节,爷爷最爱在暗红的夕阳下,饮着劣质的黄酒,喝的熏熏然时,会不断的唱着一首慷慨悲昂的曲子。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安云想起爷爷唱起的歌谣,嘴里也轻轻的唱了出来。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天上没有夕阳,只有烈阳,一朵游移的流云飘了过来,遮住了炽烈的金乌。
“白发渔礁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
唱到这里时,安云忽然不唱了。连脚步都停了下来。要是这个时候有酒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