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吧,汪厅长。”胡文海笑吟吟的站在大门前,安静的看着商业厅的一行人。
汪于世的脚步微动,但这一步却仿佛有千斤之重,无论如何竟然都迈不出去。
一连串的胜利让他冲昏了头脑,挥舞起手上的权力大锤,看着绣城一干个体户毫无反抗的能力,让他产生了胡文海也不过如此的幻觉。
也是,从本质上来说,胡文海也不过就是个比较特殊的“个体户”嘛。从法理上来说,甚至私营的新科根本不应该在中国存在。
资本家对抗国家机关,汪厅长自认还是有些底气的。你新科再怎么牛气,县官不如现管,我商业厅多少能搭上现管的边不是?
他汪于世,毕竟还是堂堂渤海省商业厅的厅级领导,总还能说得上是姓个“赵”的吧?你胡文海真觉得自己是金刚不坏?那就让你尝尝官法如炉的滋味。
不是汪于世蠢,只能说这个年代不是所有的领导,都了解金钱的力量。权力高过金钱,这才是主流认识。那么多个体户或者乡镇企业的厂长一天赚的钱,也许都比他汪于世一个月的工资高,可还不是要在他的车前点头哈腰?胡文海是什么?不过就是赚的钱更多一些罢了。
他要是真有传闻中那么大的能力,怎么至于连一点传闻都搞不定,怎么至于让自己放开手脚的去针对绣城个体户布置手段?
汪于世等了一周的时间,可连一个给胡文海说情的电话都没有。这让他不由有些怀疑,这个绣城“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神奇?
汪于世今天的“踢馆”。就是一个试探。要称量一下,胡文海和新科是不是真的就老虎屁股摸不得?
然而事到临头,他站在新科工厂的大门口,却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年轻。
新科工厂的大门就这么敞开着,但他却因为胡文海的一句话,这一步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了。
每年上十亿美元的交易额,新科工厂里的水锂电生产线上流动的,那就是真金白银。别说是任何可能造成供货延迟的行为。即使是稍微产生一点生产事故,追究起责任来,恐怕卖了他汪于世这一百多斤都不够弥补的。
之前是胡文海和汪于世在个体户这个战场上交手,汪于世大义在手,胡文海人多势众,但到底还是把冲突维持在了双方能够把握的层面。
胡文海也要考虑,如果什么事情都捅到高层去,肆无忌惮的动用自己在体制内的影响力,难免会真的给人留下一个跋扈的印象。
大邱庄禹作敏风光一时无两,后来落得锒铛入狱的地步。根本原因不就是“跋扈”这两个字么?
所以在动用高层力量打破陈规方面,胡文海向来是比较谨慎的。否则一个小小的商业厅。只要他说一句话,又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以新科如今的影响力,在绣城、在渤海省哪有什么真正能称之为威胁的力量。只不过胡文海的谨慎,被别人误读成了懦弱而已。
当他露出爪牙,汪于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呵呵,胡总开玩笑了。”汪于世裂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商业厅的检查主要是就一些问题,想和新科公司的领导沟通一下。既然你来了,那也就不用去厂里打扰生产秩序了吧。”
“现在绣城市里群众的意见很大啊,这既有我们商业局工作不到位的地方,也有和社会上其他同志沟通不畅通的因素。我们商业厅今天来,就是希望能够在这些问题上,尽快达成一个共识。”汪于世一语双关:“时间拖得久了,只怕绣城的个体户中会有什么更麻烦的情况出现……”
汪于世虽然在门口吃了个下马威,但他自认场面上的优势毕竟还是在自己手上。现在绣城的形式,就是商业局掌握了全面主动。摆在胡文明面前的,也只有低头认输一条路可走了。稍稍一点口舌之争,吃点亏也不影响大局。
胡文海轻哼一声,不过最后还是点起了头:“既然汪厅长不打算进厂了,那咱们就在外面谈吧。正好时间差不多,我请各位吃个饭好了。”
……
夏博洋家里的小饭店,这两天生意也说不上是好。商业局的供销社粮店接了通知,竟然说什么物资供应紧张,暂时停了个体户饭店的粮食供给。哪怕是拿着粮票和钱,也只能从进城的农民手里零散的收购点农产品应付着了。
原材料缺乏,直接导致了个体户饭店开门也做不了生意,但人工、房租却一样要支付成本,夏博洋家里这个小饭馆,日子一下就紧凑了起来。
不过是中午刚过,原本稀稀落落的客人就已经清场了。夏敏洪撩起了门帘看着路上串流的行人,也不由的泛起了愁。
“当家的,今天看来又要亏了。”夏博洋的老妈刘丽从后厨里出来,也是一样的愁眉不展:“生意暂时不好也没啥,就是好些老客过来都没吃上饭,时间久了就怕人家以后不来了,这才是要砸了招牌的大事啊!”
“我知道!”夏敏洪将抽剩下的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了,不由长叹:“还不都是夏博洋和胡文海他们搞出来的事情,要搞什么个体户协会嘛,真是惹麻烦!”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还是有好处不是?”刘丽最听不得他贬损自己儿子,拿着手上的毛巾抽了他一下,气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抱怨了体育局都能把一本路边的营养膳食小册子卖你十块钱?”
“那有啥法,人家是国家单位嘛,那是个人能跟着顶牛的?他要收。你就交嘛。个体户不就是这个样子。”
“那你想咱们个体户就永远这样?”刘丽闻言气了起来:“搞个体户。连媳妇都娶不上。夏博洋年纪可不小了,进不去工厂、当不了干部,以后也是要走你这条路的。你看现在的女孩子,哪个愿意嫁个体户?”
“个体户咋啦?都是凭手艺吃饭!”夏敏洪说话的声音调门一高,被刘丽瞪了一眼,顿时声音就又低了下去:“哎,那有啥法子。”
“怎么没有啦?这个个体户协会成立起来,社会上个体户的名声总会好起来的。咱们赚的又不少。有一门手艺什么时候都饿不死。要不是社会上的偏见,咱家儿子的模样又不差,咋还不找个聪明伶俐的女大学生不可!”
“嘿,女大学生?你做梦哦!”
“大学生咋啦,我儿子找个大学生,你说配不上?”
刘丽掐腰眼睛一竖,毛巾上手就啪啪的抽在了夏敏洪的身上,将他从饭店门口一直赶到了街上。
“别打了老婆,我错了老婆!”夏敏洪被媳妇苦笑不得揍到了大街上,突然他听到嘎吱一声。一辆看起来就非常“贵”的汽车,停在了他的身旁。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就挪地方,败家老娘们,快别闹了!”夏敏洪板起脸来,向着刘丽训了一声,转身再想给车上的人赔不是,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夏叔叔!”
“哟,这不是文海么!”夏敏洪露出了笑容来,刚想上去抓胡文海的手,可手伸出去却停在了半空。
和胡文海身后那充满了贵族范的劳斯莱斯比起来,夏敏洪这双刚抓完油抹布的手,似乎有些配不上这个自己儿子的同学了。
听说夏博洋和胡文海现在混的不错,在绣城里也算出人头地了。做人父母的,看到自己儿子有出息,真是比自己吃了蜂蜜心里还要甜。对于给儿子带来这一切的胡文海,夏家这两位父母,真是打心眼里感激不已。
“夏叔叔,我和朋友来你这里吃个饭,不知道方便么?”胡文海像是没有看到夏敏洪手上的油渍,干脆利落的握了上去,甚至还和他紧紧的靠在了一起,笑的真诚而又自然。
“哎呀,这可来的不巧,今天的食材用完了啊!”夏敏洪一张脸愁成了苦瓜一样。
“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生意很好?”
“嗨,好啥啊。供销社粮店不卖我们个体户粮食,亏的都快干不下去了。”
胡文海皱眉,问道:“咋回事,这都什么年代了,粮食还能供应不上?”
“谁知道,粮店这么说,不做咱生意,有啥办法!”
胡文海这边和夏敏洪说了几句话,身后传来一片车门开关的声音。省商业厅和绣城市商业局的领导干部们,纷纷从车上下来,忍不住皱眉看着夏家其貌不扬的餐馆。
“胡总,要不然我们去商业局的食堂也行吧——”
汪于世有些难以忍受的看着狭窄而又破烂的夏记饭店,满脸的不情愿,根本一丝一毫都不想迈进这间饭店里面去。虽然早几年,如果能在这种饭店吃一口饭,他都能感动的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