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当年有幸见过几次萧家的刀法,可否请先生赐教一二?”
话音未落,湘西老人托着茶盏的手,已经递到青年面孔前方,约有两尺的地方。
他递茶的动作不急不徐,但手掌前方的空气,却好像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变得粘稠起来。
绵密的内力,从那只衰朽如树根的手掌里流出,那盏茶,在不算多快的移动过程里,便已经拥有千钧之势,再往前递进数寸,空气甚至被隐隐约约的撞出波纹。
这种威势,叫厅内其余人等都暗自心惊,好像有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出现在大厅之内,整个宽阔的大厅,都变得逼仄、紧张、如临深渊。
红袍青年微一仰面,单手一划,指尖就触到茶盏边缘。
湘西老人的手掌骤然向下一沉,与那茶盏之间拉开数寸距离,一股无形真力,却向上一吐,把那盏茶向上方顶飞。
这一沉一顶之间,变化突兀至极,一般的江湖好手,即便双手齐出去抓这茶杯,或许也会被这样的变化所误导,将手掌往下探去,落到空处。
但红袍青年的手,就像是一只粘在茶盏上的蝴蝶,仅凭着指尖一点接触,便如影随形,不可分离,根本没有半点被误导的迹象。
他的手随着茶盏向上抬起一段距离,手掌向内一揽,指掌边缘,将捆绑在茶盏周围,如绳索般的十几股无形真气,一举割断,断绝了湘西老人后续的所有变化。
茶盏被红袍青年轻巧的收入掌中,浅尝一口,从容道:“多谢奉茶。”
湘西老人深吸一口气,退后两步,道:“果然是帝王谷萧家的刀法,老夫方才失礼了。”
话说到这里,伏掌门等人终于明白过来,随即心中便对刚才海宴西的种种表现,生出释然之情。
帝王谷一脉,那可是武林中绵延数百年的一段传奇。
虽然,因为十年前的事情,帝王谷的名声也略有受损,但比起其他所有门派,连自家秘籍都被迫交出的屈辱,那一代帝王谷主的失利,也就算不上是什么污点了。
况且在传闻之中,当年那个人带走了天怒和凌霜,武林三大神兵,便只剩下割鹿刀一家独大。
这柄宝刀,对于整个大明江湖的意义,已经越来越高。
“帝王谷内,割鹿刀主,向来是侠义的象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公西大侠目光在那红绸长袋上,飘来飘去,揣测着里面是否就藏着武林传说的割鹿刀,一边拍手赞道,“有帝王谷的高人出手,看来咱们这一次的行动,已是十拿九稳。”
白大少的表情也与他差不多,笑道:“此番萧兄一出江湖,便要参加咱们这一件擎天护道、正本清源的大事,想必是苍天开眼,也厌了那上官恶贼了。”
听到“上官”二字,红袍青年眉梢一动,放下茶盏,说道:“虽然已听海老爷提起过,但各位看起来都在江湖中声名赫赫,前途广大,当真也能舍命一搏,一同去刺杀那位侯爷吗?”
白大少义正言辞,道:“我等正道中人,本该舍身取义,作白虹贯日一击,若真能为天下苍生,除此恶贼,何惜一具臭皮囊。”
伏掌门做不出那番姿态,但也保证道:“萧大侠可以放心,真到了紧要关头,在场众人,绝无贪生怕死之徒。”
“哦。”红袍青年神色淡淡。
“也是因为那上官恶贼,所作所为,实在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境地。”
海宴西接口说了两句,转身在自己身边桌子上一拍,那红木方桌,竟然献出一个暗格,里面有厚厚的一沓信件。
他掏出那些信件,道:“萧兄,光是小人上次跟你说的那些见闻,或许你还顾及那上官恶贼表面上的名声,心存犹疑。所以我回来之后,特地搜集了这些证据。”
红袍青年拿来翻看,只见那些信件里面,记下了一桩桩有关上官恶贼的阴谋鬼祟。
其中有情节轻的,说是家中独子,曾进京赶考,高中状元,衣锦还乡之后,却忘恩负义,羞辱发妻,更聚集自家宗族长老,变更祖宗规矩,倚状元之名,盘根当地,勾结黑白两道,为非作歹。
又有,说家中有老父为官多年,原本一直仁善厚义,得到治下百姓交口称颂,但自从十年前,一次进京述职之后,被“上官”相邀,多住了几日,回来后性情大变。
治下几家名门望族,都被他从过往卷宗里面,无故挑出几点错漏,夸大其词,擒拿其家人,屈打成招,迫害得妻离子散,甚至于抄家灭族,将这几家无辜之人的家财搜刮一空。
老妻看不过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竟被他下到大狱之中,不日含冤而死。
为人子者,忍辱多年,才查出真相,正是上官恶贼,以邪术控制其父心神,刮地三尺,破财抄家,以供一己私欲。
情节重的,更有说上官恶贼十年之间,多次秘密派人,攻破名山大川之间的一些隐世门派,杀其师,斩其祖,成年者,不分男女一律斩首,年幼的,则全数掳掠,运送到秘密地点,进行残酷的训练,控制成为她手下鹰爪。
还有将门之子,字字泣血,控诉上官恶贼,受了塞外的贼酋贿赂,诬斩杀敌有功的守关大将,以至于边塞之地,仍时常遭受贼军劫掠。
这几件事,只不过是各方面的典型,那些信件之中,与之相似的描述,至少有数十种,都是不同人的趣÷阁迹。
海宴西继续说道:“小人相信,这里面的所记载的,只不过是那上官恶贼所做恶事的极小一部分。”
“还有更多的人,遭受残害之后,根本不知道是谁隐藏在幕后。又或者连追查真相的机会都没有,早就死无全尸。”
红袍青年一页一页翻过,神色逐渐变化,一点点的凝重、肃杀。
“我知道,仅仅是这些信件,也大有仿冒的可能,但是我们要赶去刺杀那恶贼的途中,就会经过十几处受害者所在的府县,到时候,萧兄大可以实地的去打听、验证。”
海宴西苦笑一声,“当然,从那些百姓口中,很难打听到真相,最多只是能知道当年的惨状。”
“我们这伙人用了十年的时间,才顺藤摸瓜,看清了那个恶贼的真面目,之所以要匆匆发动,也是因为那恶贼所做的掩饰,实在太好了。”
“如果再过十年,只怕我们还没有发展壮大,那恶贼已经将大明两京十三省,所有官吏都变成唯命是从的傀儡。到那个时候,我们再怎么舍尽热血,也无力回天了。”
红袍青年看完了所有的信件,整齐放好,面上一片果决,不再犹豫,道:“好,我与你们同行。”
他目光一扫,又皱眉道,“但那恶贼既然已经培植起这样庞大的实力,身边必定也高手如云,就算我也倾力而为,只凭寥寥数人,又是否真能成功?”
“当然不止这些。”
海宴西精神一振,“天下受她残害的,幅连于整个大明境内,我们虽然只聚集了残余者的一小部分,召请了不多的、值得信任的江湖义士,但大家都联系起来之后,选其锐者,也有数百人上下。”
“而且,那恶贼沽名钓誉,为了面子上的功夫,不日便要启程,往东南沿海督战,离了她的老巢,到了兵凶战危之地,便正是咱们的大好时机。”
海宴西说到最后,杀气横溢,掷地有声。
湘西三老、公西、白、伏等人,亦各自涌起气势。
整个大厅的光线,随之微暗。
红袍青年垂眸,把那些信纸塞入信封之中。
“他”——黄雪梅又低低的道了一声:“好。”
同一日,景神侯上官海棠出京城,向东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