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热风正向着长路的另一端吹去,许多尘埃被风卷起来,在日光的照耀之下,乱中有序的漂浮于空气之中,轻柔的舞动着,拂过一具具尸体,一个个弓箭手的身躯,追随着风的方向,飘去。
地面上,一股股血水如红色的灵蛇缓缓的流动着,从较高的大路中间,向着较低的大路两边流淌过去,遇到那些弓箭手的靴子,便会因为阻碍而积蓄更多的暗红,渐渐分为两股,绕过军靴,继续流动。
缭绕在那些符箭上的黑烟散的更快,扰人心烦的低沉絮语,渐渐低至不可闻的程度。
公孙仪人、丰子安、刘青山,七个道士、五百弓兵,都注视着这些变化,提防着可能再度响起的怪异声音。
但,那种异变并不在他们所关注的声音方面,而是以另一种无人能预料到的方式展现。
像是在一晃神之间,众人骤然发觉,风中飘舞的尘埃,地面流动的血液,都停止了它们的运动。
这种停顿根本没有一个逐渐减速的过程,以至于,当众人意识到这种停滞的时候,并不是先感到惊奇,反而最先心疑,觉得自己是不是莫名失去了之前一小段记忆,才缺失了尘埃血液逐渐减速,风声逐渐消弥的画面。
最先占据众人心头的,是一种静止中的茫然。
在这种相辅相成,混淆先后的静止与茫然之中,方云汉霍然转身,一掌向着身后挥出。
他醒觉于众人之前,却还是慢了一瞬间,或者说,是错了一招。
因为他感受到的那一股危机——那蓝色脸谱的躯壳,是在他右手挥过去之后,才靠近到他可攻击的范围内,位于他的正前方,也就是说这右手横扫的一招完全做了无用功。
一以贯之的心念,天刀的敏锐,山字经的空灵,居然都被蒙蔽了一刹那,以至于方云汉做出了这个误判。
他一掌挥空,左右双肩立刻被带着残影的指力击中,浑身一震,后背迸射出两道细长疾劲的血雾。
击中两肩的是右手,而蓝色脸谱者的左手也并指如剑,刺向心口,方云汉左手急张,挡在心口前方。
他的左手本来是要直接截击对方的剑指,但是肩头受损,手臂动作慢了一分,只能采取这种被动防守的姿态。
蓝色脸谱者的左手指尖点在方云汉左掌掌心,去势一阻,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化指为掌,掌劲向前一按。
此人的指尖还停留在方云汉的掌心里,但是整只手掌竖着压下去,掌根击打的范围,却超出了方云汉左手横向遮拦的区域,重重的冲击在方云汉心口七寸以下。
一股深沉如灰,阴郁似蓝的杂色波纹,从方云汉身体前方竖着扩张开来。
嘭!!!!
护体真气被势如破竹的破分。
方云汉口中喷出一股鲜血,躯体霎时间倒飞十几米,斜着撞入了路边的一间茶摊里。
那茶摊本就有些简陋,七八套桌椅,柜台厨具,几根立柱,茅草屋顶。
方云汉这一撞,至少撞碎了其中三张桌子,两根柱子,整个茶摊的顶部顿时倾斜倒塌下来。
颇为沉重的屋顶砸在剩余的桌椅上,又是一大片木料破裂的声音,砸起了一大圈烟尘,乱七八糟的凳脚,断裂的柱子,纷纷从茅草屋顶之间穿刺出来,斜指向半空,而方云汉的身体却被彻底掩盖。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静滞的感觉消失,空气中的尘埃继续飘舞,地面上的血液接着之前的痕迹流动。
那一只打飞了方云汉的手掌缓缓收回。
瘦长且布满了皱纹的手掌,仍是死灰色,其主人,仍然是蓝色脸谱,王侯戏服的老者。
可是现在,他浑身破烂的长袍修然垂落,气质却幽深冷寂,迥异于之前,只不过是静静的站着,气势却比之前拿腔作调的朱可用更为……博大。
大概真的只有以博大来形容。
那种气质,并没有压迫在场的人,而像是把他们所有人都包裹了进去。
一个人,包围数百人。
五百名神箭手竟然同时产生了些许畏缩的念头,喉结上下滑动,握着弓的手微颤。
许多士兵情不自禁地低垂了目光,才陡然认知到一件事。
——原来这个时候,他们都是背着光的。
太阳在他们背后,那光明的源头,是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而阴影,在他们面前。
旭日不止带来了光明,也带来了更加显眼而深邃的阴影。
那些房屋的影子,人们的影子,都向西投射,他们的面目皆处于朝向阴影的一方。
长路上的一切站立者中,只有那脸谱老者迎光而立。
脸谱老者看着方云汉倒飞出去的方向,似是想要向前迈步,但只移动了一小步,浑身都响起了细微的骨骼摩擦声。
这老者浑身的骨头刚才都已经被方云汉震裂,在因为莫名的原因重新活动起来,并向着方云汉发动了突袭之后,部分骨骼已经崩断,如果再要动作,双腿的骨头恐怕也要承受不住了。
老者的步伐一停,双手掌心向上放置于小腹的部位,缓缓向上提起,等到高度接近双肩的时候,双手翻转,再向下压。
伴随着他这个动作,灰蓝色的暗哑光泽在他周身流转,可以通过上半身衣服的破口,看到他皮肤上那些伤处变化,翻起的皮肉被抹平,不断流失血液的伤口合拢。
这灰蓝之气充盈全身,不止在外,也是在内。
他全身的骨骼,都因为这以全新模式运转起来的阴气,暂时被强行拼合,裂缝处被包裹,逐渐被挤压闭合到几乎看不出有破裂的痕迹。
这个过程其实非常迅速,而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老者坦然面对着数百名敌人,垂目沉思。
‘我这一股意识出现在此不堪用的躯壳之中,显然是祖师的手趣÷阁。’
‘祖师的神意只留下了一个杀字,是要杀光这里的活物吗?’
老人的双掌渐渐压至小腹的部位,抬眼扫去,一眼望尽了被他气势压住的所有人,不禁摇头轻声自语,“这样一群孱弱小辈,何以令祖师另眼相看,有令本座来杀的价值?”
“你们在发什么呆?!”
一声清越呵斥之声响起。
公孙仪人惊醒众人的同时,悍然提刀向前。
她的上半身前倾,刀刃垂在身后,跟上半身倾斜的角度形成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