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虽有不少灯笼照明,但由于天色太暗,加上守城官兵的穿戴大同小异,很难一一辨别身份。这几名士兵就离他不远,他刚才却没有留意,他们并不是前锋营和车营的人,而是总兵官满桂的亲军。为首一个年轻英武的军官,正是满桂的爱子满虎。
满虎年方弱冠,浓眉大眼、身材高大,相貌颇似乃父。可他性格内向,很少高声说话,这一点既不随他父亲,也和他的名字很不相符。此刻,在无数双眼睛热辣辣的注视下,他腼腆笑着,不慌不忙收好火铳,躬身施了一礼,却一句话也不回答。
“好小子,真有你的!”祖大寿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又忙不迭的介绍说,“嗨!看俺这记性,也忘记跟大人说了――方才打得正紧时,满总镇放心不下,就派他宝贝儿子带了一百名火铳手过来支援,”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地说,“还捎话让问俺行不行,不行就换他上来……您说这气死人不?”他的怪样子惹得众人禁不住都乐了。
袁崇焕却一皱眉头,不悦道:“你瞧你,复宇!如今大家生死都绑在一起,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守住宁远!满镇台这是在激励你,怕你顶不住!完全出自一番好意,你可不能误解了他。”嘴里虽然责备祖大寿,心里却也清楚,满桂这么做既是关心,确实也有斗气的意思。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除了韩瑗,在场的人无不知道,宁远军中,不仅关内籍和辽东籍的将士素来不睦,就连这两员虎将之间,也一向互相不服对方的本事。
前者由来已久,成因有许多,根源还是朝廷多年来歧视辽人的政策所致。“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充分信任和放手发动辽人保卫国土、收复失地,则是直至他进驻宁远之后,近几年才在孙承宗的支持下所为。虽有起色,但要彻底消除双方根深蒂固的成见和矛盾,恐怕还需要时间、战绩以及更多的努力。
至于后者,孰对孰错却很难说清。按说他们一个蒙古人,另一个辽人,谁也不比谁出身高贵,本该没有问题。可偏偏这两位都是争强好胜的火爆性子,又是死护犊子的犟种,下属的纷争自然会牵扯到他俩头上。往往会为一些小事明争暗斗,一个不让一个,稍不留神就会激出事端,让人很头疼。
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弥补裂痕,使双方的较劲儿成为战斗的动力而不是相互暗算或伤害。
祖大寿也觉得亏欠人家,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满虎,“嘿、嘿”笑了。
“回禀大人!我家小将军手上受了伤,刚从金医生那里包扎完出来。这不,却好碰上大人前来巡视,小将军想见过您再走……”满虎身边站着的军士赶忙替他回答。
“伤得重吗?快,让我看看!”袁崇焕很喜欢这个勇敢、沉稳的孩子,小心拉起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仔细端详着。
满虎窘得满脸通红,忙缩回左臂,有些慌乱地说:“没,没事!就是放铳时心急,不小心把手烧坏了。金小姐说敷上药包几天就能好,不碍事……多,多谢大人!”他唯恐被看穿心事,说到“金小姐”三字时更是脸上发烧,偷眼瞅瞅大家并不在意,这才定下心来。
被火铳射击声惊动的前锋营、车营的一些将领,纷纷从瓮城及城下休息的处所赶来。见到袁崇焕,大家一窝蜂的围拢上来问长问短,给他和祖大寿行礼。袁崇焕高兴的一一回礼,不住地勉励大家。
这时,罗立也不放心的从城楼里冲了出来,凑近韩瑗身边悄声询问。
韩瑗简单讲了刚才发生的情况,从长袖中伸出手指,抚摸着垛墙上被那支冷箭射出的创痕,心惊胆颤道:“真险,真是好险哪!差一点就被射中了,这些战车可真讨厌!”
浓浓的夜幕中,那些个残破的楼车就像一只只面目狰狞的怪兽,很不甘心地蜷伏在刺骨的寒风里,像是随时都会从开阔的护城壕外扑过来。袁崇焕脸色阴沉,若有所思道:“复宇!韩先生说得没错,敌人这些车子,留着早晚还是祸害。”
“可不是!大人,俺早想好了一个主意,不过很危险……”
“你尽管说。”
“俺打算挑选五十名胆大心细、身强有力的弟兄,等到夜深人静敌人都睡熟了,带上利斧、挠钩、绳索和引火之物,神不知鬼不觉,悄悄从城头下去,把那些个破梯子、烂木板,凡是搬得动的木料都聚拢到车子上,浇上火油,一把火都给他烧掉!妈拉个把子的,看狗鞑子明天还拿什么来攻城。”
“好,咱们想到一起了!”袁崇焕眉峰一扬,深眼窝里熠熠放光,“你们打得太辛苦,这件事就让可刚从标营里抽些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