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前锋营的士兵眼尖嘴快地叫了起来。金启倧仰脸一看,果然就见袁崇焕带着韩瑗以及几个幕僚、后边还跟着十几个亲兵,正从西南角楼往这里走来,脸上顿时充满了喜悦。
他出身寒微,为官后又廉洁自律,家境一直很窘迫。这身八成新的官服只在节日以及重要活动时才会上身,今天大战来临,特意让老婆从箱底取出穿戴整齐,看上去人显得特别精神。他很爱惜这身衣服,忙找来一块干净抹布将手上的烟垢、油污都拭去,这才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迎了过去。
经过今晚这场激战,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长得黝黑瘦弱、一脸书卷气的岭南汉子就是他们的道台大人。沿途认识他、不认识他的将士和民夫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活计,以发自内心的各种敬爱神情迎候着他,有些熟人还和他打着招呼:
“袁大人好!”
“大人辛苦!”
袁崇焕一一回礼,时不时夸奖着车营的将士、民夫,偶尔还和一些甚是熟稔的前锋营士兵们笑虐几句。抑制不住的喜悦从他那对深邃的眼窝里播洒出来,如同喷薄而出的阳光,照到哪里,哪里的人们就忘记了寒冷和疲劳,都表现得十分兴奋和激动。
他不是一个善于掩饰情绪的人,喜怒就写在脸上。对此,即便是当时的一些饱学之士也颇有微词,认为他实在不是一个能成就大事的人,至少不够谦虚、稳重,和心目中那些不苟言笑、城府极深的大英雄有着天壤之别。以致后来有人说他举止轻躁、大言误国,打出几个胜仗也不过是运气好,仗着手里有几件神秘武器而已。总之,太爱出风头了!性格决定了命运,出头的椽子先烂嘛!
看到金启倧,袁崇焕停住脚步。刚才,他已经在西南城角上和左辅交谈过了,知道其它各处城墙都十分平静。这时除了急着想见到祖大寿,慰问慰问南城墙、南瓮城的守城将士,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老友的安危。战斗打响时,他在高处还看到金英父女在罗立等人的保护下,穿梭不停地在城墙上包扎、救治负伤的将士。后来敌人的楼车抵近放箭,死伤的人多了起来,战况激烈万分,反倒再没看到他们的身影。依金英的个性,越是危险就越是表现得无所畏惧,绝不会贪生怕死,可别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两人打过招呼,他就问:“见到伯豪兄和阿立他们了吗?”
“我刚从鼓楼广场的救治中心过来,那里只有军医……”金启倧摇摇头,这位年轻的通判是个细致又很有责任心的人,民夫们调用担架都要向他请示,对南城墙一带死伤的袍泽们他最有数。他显然从崇焕的眼神里看出了疑虑和不安,随即补充道,“大人别担心,我来了好一会儿了,死伤的弟兄里面没听说有他们……”
“启禀二位大人!老郎中和小立子他们在城楼呢……”一位前锋营的士兵插嘴道。
袁崇焕转过脸,那位姓胡的军官和“佛朗机”炮的炮长也连连点头证实。炮长说:“可不是嘛!敌人的车子攻过来时,祖参将派了一队亲兵,连拉带拽,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弄走!……”
“那老头儿脾气倔,胆子也真够大,咱自己的军医也比不上人家!别说,也就是祖大哥,换别人还真拿他没办法……”姓胡的军官也跟着说。
“什么呀!老郎中是怕伤着女医士,要不,任谁也劝不动!……那位女医士好像是他女儿吧,啧啧!真没说的,小姑娘长得真是漂亮!”
袁崇焕放下心来,忽然发现姓胡的军官有些面熟,仔细一看,叫道:“哈!我认出来了,你就是前几天领头在城门口和神机营的兄弟打架斗殴的那人!你姓胡,名叫胡建功,祖参将还专门为你求情来着……”
那大汉低下头,被说得有些难为情。金启倧也笑了,说:“这位胡兄弟今天很勇敢,一个人就射死了好几十个鞑子兵呢!”左右的众人也跟着连声称许。
“是吗?”袁崇焕很高兴地看着比自己高了有多半头的大汉,上前握着他的手,亲热地摇了摇对方那又宽又厚的肩头,“今后把劲儿都使在正地方……要不,不就可惜了你这么好的名字了嘛!等打退鞑子,本道亲自为你庆功!”
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下,胡建功只顾“嘿嘿”地笑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见到袁崇焕,金启倧再也无心摆弄“佛朗机”炮了。他跟在崇焕、韩瑗以及几个幕僚身边,一起往南瓮城走来。
“胡兄弟空长了一副好身板!这嘴啊,笨得好像老太太的棉裤腰,大而无用!越到该用的时候越没用……”
“……你还说呢,打仗时眼睛尽往哪儿瞅了?你瞧人家姑娘长得美,怎么没让鞑子射你一箭,也让人家为你包包伤口?”
身后传来胡建功和车营炮长的争辩声,袁崇焕的脸上浮现起了微笑。这座小城比不得北京,笙歌夜舞、极尽奢华,美貌女子比比皆是;这里充斥着太多走投无路的下等人和各种不得不同命运打拼的苦命人。有点姿色的女子本来就少,而像金婉儿这样绝色出众又肯抛头露面,与大家休戚与共的姑娘可说是绝无仅有。虽然一袭男装,但那婀娜的身姿和秀丽的容颜却难以遮掩身份,自然会吸引男人们的目光。
“时光真快啊,转眼间与老友相依为命的小姑娘已长成大人了!”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增添了一个念头,“一定得为婉儿姑娘寻个好人家,这是我这个作叔叔的该为伯豪兄做的一桩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