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山前,故鼠族祖地。 连绵的重峦叠嶂在侧,幽深的谷地里,似乎还弥漫着腐烂与腥臭的味道。 正此时,一众人身周蒸腾着煞炁,于谷地中聚首。 为首之人,正是乾元仙宗的永年道子。 许是接连许久的时间都在两界山前杀伐, 这位面容稚嫩的少年道子,此刻间却长久的低垂着眼角,显得整个人面容冷肃,更有浓郁的血煞气息环绕在他的身边,似与自身的道韵气机交织而长久不散。 在他的面前,则是乾元仙宗的一众长老与泰半多的弟子。 无怪乎明光玄宗的掌教要有“倾巢而动”的评价, 除了那般镇压宗门、不可轻动的底蕴, 这样的一众人, 甚至足以覆灭一处孱弱些的圣地大教。 又或者说,除却没将镇教道器请来两界山前,他们这样的一支力量,已经和圣地大教没有甚么分别。 众长老中,更有两位垂垂老朽者,甚至是掌教真人那一辈的人,如今也从后山禁地中走出,舍去了诸般道纹的镇封,不顾岁月与光阴对于他们最后那点生机的蚕食,选择了主动为永年道子掠阵。 沉默中,在永年道子的注视下,一众修士们缓缓地走入了谷地的极深处,将这一行所猎之收获尽数从储物袋中取出。 大妖的精血混合着无上宝药的浆汁调和成墨。 玉化的骸骨作杆撑起绣着篆纹的皮囊作幡旗。 那破碎的血肉淤积着煞炁,混合着鼠族祖地特有的腐土,用乌红的泥浆垒起九叠祭坛。 土山上,幡旗林立,殷红的血墨洒落, 在宽阔的土山上描摹下无上古阵。 呼啸的山风吹入谷地的深处, 在一阵阵的猎猎作响声中, 卷动起罡煞回旋。 就在这样的长久沉默之中,直至最后一人从谷地深处走出,站定在永年道子面前的时候,那无上古阵落在众人眼中,也只具备着一个大略的雏形。 还不等有人开口说些甚么,下一瞬,那回旋的罡煞便在几处幡旗的空挡里呼啸而出,化作风刃挂在破碎嶙峋的山岩上面,发出恍如金石摩擦的刺耳声音。 陡然间,永年道子的脸色愈发的阴沉了下去。 瞧见他的神情变化,那两位老朽者中,遂有一人越众而出。 看着那颤颤巍巍的身影,恍若等同于死亡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方才教永年道子的脸色微微转晴。 不等老道开口,道子先拱手一拜。 “有劳太上长老。” “道子,还是听老夫一句劝罢,贪大求全难免要落入下乘, 说实话, 咬咬牙,我与师弟斩道燃法, 便是妖神境界,也不是不能试着杀一杀,可是若九叠成祭,行无上斋醮科仪秘法,且要诸般跟脚皆在大妖之上,甚至要以老妖骸骨为阵眼主材……这实在不是咱们一宗之力能够成的,耗费太大,几若海量……不如……” 不等这太上长老继续说下去,永年道子的脸色到底又沉郁了起来,他摆了摆手。 “弟子知晓太上长老要说些甚么,可修行里的事儿,果真是可以将就的么?同在紫府境界,雷宗元易道人做的是打穿神煞天河的大好事情,我若要向着与之并肩,若连入证紫府之后的第一件事情都如此将就,那争这玄门紫府第一人的事情,意义又何在呢?我不甘心如此,为印证至道,我不惜此身,也要给师弟师妹们探路,妖族东逃九千里的事情不会常有,错过今朝……” 永年道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颇为不满的摇了摇头。 闻言,那太上长老自是叹了一口气。 “老夫明白道子的心意了,这样罢,也只好教我与师弟走上一趟了,有昔年证道祖师如今斩道履尘,大不了,求他接续仙道玄境之力,再护送你一程。” 说罢,那老道多少显得有些无奈,两位老道遂脚踏灵光,遁空而去。 如此,这方幽谷之中,复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半晌后,像是后知后觉一般,永年道子忽地轻笑了一声,他看向侧旁,一众长老和弟子们的脸上都难掩连日杀伐的疲惫。 “太上长老们终是老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引得众人颇诧异的注视。 似是也觉得这样说不大妥当,永年道子又赶忙找补道。 “此事说白了,不过是费些心力,总归能成的事情,无有天堑摆在面前,须知道,雷宗元易道人开辟紫府境界,甚至无有雷宗给出多少的助力来,全凭他一人之力而成,如今吾宗上下一心,难道真真比不过一人之才情么? 照我说,后来者总要超卓前人才好,否则前人已做得尽善尽美,这所谓新道,便从根源里教人加了一层桎梏,反而不好!这万古一世的争渡才刚开始呢,怎肯教一人就这样定鼎了天元?今日是我印证前路,来日便是你们的机缘。 元易道子自幽暗寂无里生生走出了一条路来,这是无上的功业,可先行者嘛,总难免有疏漏,那总要一书我是仔细参悟的了,既见大罗,既修无极,万象成了宝药,无极便是血元,古妖神路已有显照,何不凝练人族之神煞? 我思量许久,顿觉这才是真真紫府境界之绝巅,甚至是青云之路,一步登天就在眼前,掌教也觉得可以尝试,才有了咱们此行,登天路需得雄浑底蕴,我生身年少,不得不依仗外物,有劳诸位同门了,这一步走出,便是百尺竿头!” 闻听永年道子说及此处,一时间,颇疲惫的诸修,方才嘁嘁喳喳的回应起来。 不仔细去听他们在说些甚么,永年道子复又缓缓地低垂下眼帘。 喧闹的幽谷似是在这一刻再度回归了平静。 无尽的幽暗寂无之中,似是有浪涛声从他的心湖之中响彻。 渺远的玄光浮现,含混之中,似是有古拙的魂音回响。 “吾……已……远去!” “……不甘……” “道与法……衣钵传于……何处……” “后来者……若听吾言……远去者……隔光阴岁月……不可回……” “唯道法恒!” “传续……传续……吾法……” “接引……接引……” 那古拙的声音落在永年道子心中,美妙极了。 良久之后,他缓缓地睁开眼眸。 悠然的望向谷地深处。 传闻之中,雷宗元易道人昔年耳边长伴大道雷音,大抵便也如是罢,这世上要做大事的人,多少都会有相似的境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