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队长知道,7月15日,廖海桦的尸体在郊区被发现,鉴定科得出服毒自杀的结论,死因是服用砒霜,死亡时间在7月11日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以内。
“这是,”副队长抿了抿嘴春,“遗言……”
“‘我被骗了’、‘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对不起’。”
高有成把三句话拆分,一字一句像瞄准靶子的射击手一样,缓慢从嘴巴里念出来。
“比起二号月球,我更在意这件事。”
高有成那毒辣的目光总能一眼看穿嫌疑人的内心世界,强悍缜密的思维总能瞬间挖掘事件真相,他是警方的秘密武器。
但这一次,他无法理解廖海桦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被骗了’,应该是指赵望翷已经结婚吧?”
脑中像下起了冰雹,副队长的喜悦瞬间被冲刷殆尽,他也开始了思考。虽然威胁人类的灾难已经消失,但罪魁祸首还没有线索。
这篇遗言似乎把“嫌疑人”的身影勾勒出来了。
“这篇日记都是关于赵望翷的,”高有成说,“换言之,我们完全能认为,遗言中的‘被骗’,指向了赵望翷。至于她究竟说了什么谎,目前不得而知,不过赵望翷以‘未婚’的身份接近廖海桦,肯定有什么目的。”
“而且,日记里赵望翷性格和警局记录的有出入。”副队长指出这点,“她在廖海桦面前故意装作开朗善言的模样?不管怎样想,应该都是为了吸引,甚至说……诱惑廖海桦。”
“我也是这么认为。”
“婚内出轨?”
高有成摇头。赵望翷有精神障碍,她和这种事完全搭不上边,准确地说,如果她真厌倦了陈简,一定会果断提出离婚。
“我先说一些事实。我刚才去了一趟刑事大队,他们调查过,廖海桦是个工作狂,但又会空出时间享受生活,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纠纷,同事们甚至私下认为他是同性恋。他迷恋赵望翷很可能是成年后萌发的第一段情感,说是‘初恋’都不为过。”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为情所困而自杀。”
“单看第一句,这种可能性极高。”
副队长赞同,旋即说道:“可后面这些话很奇怪。”
“没错。‘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他在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已准备自杀——从时间上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5点半写完,然后开私家车去郊区大概要2个小时,而且用于自杀的砒霜可不会凭空出现,他还需要花精力得到。所以我暂且认为,他在写下这句话,甚至更早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了。”
副队长再次点头,认真听队长分析。
“这个‘未来’相当微妙,我虽然不是什么语言学家,不过从直觉判断,‘未来’涉及的范围比‘将来’、‘之后’、‘以后’要更大一点,而且蕴含某种‘责任感’。”
“像跟人类的命运挂钩,这种感觉?”
队长点头:“对!因为‘二号月球’的出现,在当下,最常见的话就是‘未来会变成怎样’、‘人类该如何读过劫难’这类,‘未来’这个词放在现在的语境中,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人类的未来’,而且廖海桦作为运营公司的副编辑,他每天接受的信息远远超过普通人,‘未来’这个词的含义会更快、更深入地改变他的潜意识。”
“有点道理,不过也可能是他的文艺范,导致他用了‘未来’。”
“没错,这点暂时不能定论,但必须引起重视。”
队长翻回最后一页,手指句子。
“‘对不起’。他对不起谁?”
“联系前面的话,如果是因为知道赵望翷已婚,所以‘对不起’她的丈夫——也就是陈简?”副队长分析道,“但和中间这句‘未来会变成怎么样’好像没什么关系。”
队长说道:“我跟你像得一样,所以我们现在要把这句话看作一个整体,这三个短句明显有内在关联。
“排除感情问题,又与赵望翷有关,而且赵望翷不惜掩盖‘已婚’的事实,带着目的性接近廖海桦……综合这些已知条件,赵望翷很可能在布局某种很危险的事,而‘对不起’是廖海桦对可能成为受害者的人的道歉。”
副队长醍醐灌顶,他猛地拍掌:“他无意中成了帮凶,又无法制止赵望翷的行动,所以自杀了。一场带有逃避性质的自杀!”
“咳咳。”队长提醒,“记住,不见得是自杀。电脑里的日记,谁都有机会篡改——添加、删减。我们不能认为这本日记就是廖海桦亲趣÷阁。当然了,是他亲趣÷阁的可能性极大,如果真遭人篡改,那人不如直接删掉更直截了当;而且刑侦大队也没找到他杀的痕迹。”
副队长点头,他想得更加细致:假设日记被人改动,有两种可能:改动者是赵望翷的同伙,那么直接删除是最好的方法;改动者和赵望翷对立,那为何不留下更直接的说明?而是拐弯抹角?
咚咚——
“报告!”一名警员铿锵有力地在门口喊道。
“进来。”队长说。
“报告队长!陈简、赵望翷、糜舟全部苏醒。”
高有成和副队长交换眼神。
“一队立刻前往医院,盯住所有接触他们的人。”
警员疑惑了一下,但还是马上回答“是”。
“还有,马上联络医院警方,严禁他们离开病房一步!”
“是!”
“行动。”
高有成目送警员离开。
他沉默良久,然后对副队长说道:“跟我去一趟刑侦大队,然后一起去医院。”
“去刑侦大队做什么?”
“我有感觉,廖海桦和许君若的案子要合并。”
*
20:36
等陈简下一次睁开眼,已经被搬出了白胶囊。
雪白的天花板在第一时间引入眼帘。
病房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像太平间,若非有医疗设备发出有节奏的、微弱的电流声,陈简一时间还真的无从判断身在何处。
他躺在病床上,左手边吊着一瓶快要滴完的营养液。他轻轻挪动身体,确认身上除了营养液的针头和氧气面罩以外没有其他东西后,才缓慢地尝试移动四肢。
手上绷着许多圈洁白的纱布,大概是皮肤移植后必要经历的阶段。
也不知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模样。
他忐忑不安地摘掉氧气面罩,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
只有绷带,没有痛感,也没有肌肤生长时那种让人不快的瘙痒。
是因为麻醉的效果,还是说,皮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抱着期待,打算下床去病房的洗手间镜子前看看,但因为躺了太久,肌肉力量完全松弛,根本没有支撑身体移动的机能,他像一滩泥巴一样软在床上。
没办法,只能在躺一会儿了。
陈简艰难地抬起手臂,借着地心引力,握紧的拳头立刻朝病床上方的红色“呼叫”按钮砸去。
没过一会儿,房门打开了。
陈简望去,是一个西装革履、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胖男人,他挺着发福的肚子,在护士的陪同下,面带微笑地走进房间。
“恭喜你,陈简博士!终于醒来了!”他开口,语气像在说“新年快乐”,然后转身对护士说道,“我和陈博士要谈点商业上的事,请回避一下。”
护士点头离开了病房。
陈简不认识这个男人。
完全没印象,是大脑的部分记忆被破坏了?
男人拉来一把椅子,坐到病床一边。
“怎么,看上去不记得我了?”
“是有点……脑袋晕晕的。”
“罢了,不记得我也无妨,我其实是来向你禀报一件事。”
禀报?
听到这么复古的词,陈简有些恍惚。
“什么事?”
游戏企划破灭?公司破产?
“其实我不太想说,但有人非逼着我过来,”胖男人耸肩,“那人让我问你,有没有想过倾莲公主所用的‘莲花印记’为何会和炼狱的‘莲花’一样?”
陈简缓缓睁大眼睛,想看清这个男人的全貌。
为什么?
什么人会问这样无聊且无意义的问题?
“可能是在给玩家暗示,公主跟炼狱有关——这很重要吗?反正都结束了。写这个故事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该去问他。”
“唉……”
胖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
那模样就像有人在他脑袋后抵着一把枪。
“其实,在廖海桦创作的故事蓝图中,对炼狱刑的描述仅仅是‘让犯人体会犹如经历阿鼻地狱般的痛苦’和以山海经为背景。”
陈简不太明白,不过他记得廖海桦,就是“写故事的人”。
“那就是其他写手添加了炼狱刑的相关设定,我不清楚故事全貌,但听负责游戏和故事接洽的同事们说过,这个故事其实不算严谨,几乎是写手们各写各的。毕竟游戏主打沉浸感,光是进入一个新世界就够让人忘乎所以了。”
“嗯,确实是如此。”
胖男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
“那么,告辞了。”
胖男人轻轻合上病房的门,来到空荡荡的走廊外。
赵望翷身穿病号服,双手环抱在胸前,兴致盎然地看着胖男人。
“他想到了吗?”赵望翷问。
胖男人摇头。
“一般都想不到吧?若是我站在他的立场,恐怕也想不到。”
“也是,陈简只是比常人聪明一点。”赵望翷略微扫兴,“不过你注意点,这里是‘未来’,很少用‘若是’、‘恐怕’这样的词,虽然别人不会起疑,还是注意点为好——而且,你为什么要变成这副模样?我可不想身边走着一个油腻大叔。”
胖男人憨厚地笑了笑。
“我也没想到现实中的糜舟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