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使团尽管很受格里高利和教廷十三世的重视,但毕竟远来是客。在格里高利十三世健康急转直下的情况下,罗马的漩涡并未对使团的行程造成太大影响。除了很多势力收买使团底层成员,打听卡洛美第奇的动向之外,使团的各种调查,抄录文献仍在按部就班的进行。 但平静很快被打破。1584年的圣诞节前一天,为徐光启洗礼的枢机主教乔瓦尼巴蒂斯塔卡斯塔纳紧急约见他。徐光启不知何事,也不敢怠慢,忙带着王家屏到圣伯禄大教堂求见。 乔瓦尼枢机主教的山羊胡子胡子浓密,鼻子倒不像欧罗巴人那般高耸,下巴前突,嘴唇还有些地包天,尊容有些对不起身上的大红袍子。但作为最有可能的教宗候选人,也无人敢对他稍有不敬。 在徐光启按照天主教规矩行礼后,乔瓦尼起身以对中国皇帝代表使团首脑回礼——这些天枢机主教和徐光启都是这么办的。随即乔瓦尼不再寒暄,直接问道: “阁下,我听说你们有治疗疟疾的方子。” 徐光启闻言悚然一惊,知道一定有使团成员被收买——这难以避免。尽管大明使团已经经过无数次的保密培训,但成员中得了疟疾又被治好此类生活信息是很难不被泄露的,一些麦酒加上金币就能让那些武夫说出这些没有被专门强调过保密的信息。 他摸了摸鼻子微笑道:“是的。一千年前,我国晋代的葛洪《肘后备急方》中有可治打摆子的方法。后来经医学院改进药方,中国对疟疾已经不是束手无策的。” 乔瓦尼心急如焚,哪里管徐光启说的葛洪是谁,立即问道:“使团现在还有这种药方吗?” 徐光启闻言皱眉道:“阁下。出使之前,皇帝陛下禁止使团向任何人提供治疗。当然‘天花防治法’除外——因为没有一种药是一定有效的,如果使团随意治疗他人,很容易惹上纠纷。” 乔瓦尼苦笑道:“阁下,我当然理解皇帝陛下的谨慎。但您不知道的是,我们的教宗陛下得了疟疾,这些天一直持续发作中。今天他又开始发热了。” 这个消息徐光启在佛罗伦萨时就从托斯卡纳大公那里得到了,但仍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哦?是吗?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以为陛下身体欠佳只是暂时——” 乔瓦尼闻言,目光一下子转冷,对着他上下打量。徐光启知道这拙劣的谎言难以欺骗他,只好苦笑着继续解释:“阁下,我背负着皇命,有些事情只能装作不知道。” 这倒不是徐光启撒谎,因为朱翊钧为了占穿越者的便宜,确实禁止徐光启不要在欧罗巴使用医生治疗他人——尤其是国王贵族,免得蝴蝶效应太大。但其实这种蝴蝶效应是不可避免的——托斯卡纳大公还活着,费迪南多成了阶下囚就是最佳证明。 乔瓦尼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然道:“阁下,得疟疾的是教宗陛下。祂是上帝在地上的代言者——如今我不得不怀疑您信仰的虔诚了。”徐光启被他将住,一时哑然。 一直听着通译低声解释的王家屏见徐光启不好回答,在一旁笑道:“主教阁下,您对徐光启伯爵说这句话可以算作是天主教廷对中国使团的威胁吗?” 乔瓦尼听了这话,脸上阴晴不定。他定了定神说道:“这是我对伯爵阁下的个人看法,因为他是一名教徒。” 王家屏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乔瓦尼能看得出来,他的笑容是典型的“皮笑肉不笑”。随即听他哼一声道:“可是,不允许治疗他人是吾皇圣旨,而即便是伯爵阁下的个人行为,也代表着使团。” 乔瓦尼闻言,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就明白——如果王家屏反对,徐光启是不能下达治疗教宗的命令的。他将注意力转向王家屏,对他颔首道:“阁下,教廷付出什么代价,可以换来对陛下的治疗?” 王家屏刚想说“皇命不可违”,但一想自己与使团都处在人家主场,有办法还不尽力治疗对方“皇帝”的话,搞不好脑袋就要搬家,这话就在嘴边打了个转没说出来。 徐光启这时候也不适合说话,否则他加入天主教的事儿就毫无意义——教徒有治疗教皇的方法拒不提供,这话讲到天边都是教廷占理。 对乔瓦尼的要求,使团两个首脑面面相觑。王家屏见徐光启没什么好办法,只好一咬牙道:“阁下,我们是带着善意而来,但——” “阁下,教廷付出什么代价,可以换来对陛下的治疗?”还没等他说完,乔瓦尼打断他再次问了一句同样的话。 这意思很明显了,球踢到了使团这边。是遵从朱翊钧的圣旨还是提供治疗,需要立即决断。 王家屏见无法用外交辞令拖延,也不再看向徐光启,自行拍板道:“阁下,使团可以派出医生。违反皇命的责任将由我承担——”徐光启一时不察,打断他道:“对南公,这事儿还是我来承担吧。” 王家屏心中暗骂徐光启猪队友,只好充耳不闻继续道:“但是,吾皇金口玉言,出口成宪,天地人神之主的旨意是不能轻易违反的——” 乔瓦尼:“说出你的条件。”徐光启这才明白,心中暗自惭愧,发自内心觉得此次皇帝派王家屏为副使无比正确,否则这竹杠绝逼敲不成。 王家屏咽了口唾沫,对乔瓦尼道:“首先,尽管我们得到了治疗教皇陛下的荣幸,但我们对不好的结果不承担任何责任。” 乔万尼一听这话,脸上肌肉连续抽动,对王家屏的人品有了重新认识。但教宗小命如今捏在使团手中,人家的顾虑也是应有之义,只好答应道:“可以。” 王家屏接着道:“如果这个老天——那个上帝保佑,我们治好了教宗。那教廷有义务向吾皇陛下表达应有的感激,这个,嗯,如何感激需要进一步的商榷。” 乔瓦尼苦笑道:“您不妨先谈谈想法。毕竟,教皇陛下的身体等不得。” 王家屏一听,腰板一挺狮子大开口道:“我只是提点个人想法啊。这个第一呢,教宗陛下恢复健康之后,应该向吾皇陛下拜表表示感谢。” “‘拜表’是什么意思?” 看了一眼徐光启脸上精彩的表情,王家屏心一横道:“就是承认吾皇陛下的地位更高的一种感谢信。” “这不可能!”乔瓦尼出离愤怒之后,地包天的嘴唇有些哆嗦。“上帝之下,活着的人类中,教宗陛下最高,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王家屏见自己戳到了红衣主教肺管子,忙落地还钱道:“至少也要平等的来往,这是我的底线。” 乔瓦尼满面潮红,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随即想到,费迪南多政变失败后,胜利的天平已经倾向于自己,而教宗的意见更是决定性的,因此他连续深呼吸后,逐渐冷静下来:“这一条我会向陛下报告——我觉得能够得到您满意的结果。” “好的,我们达成了一条。其次,我个人觉得我们需要赛里斯商团在天主教国家的任意通行权——当然,我们会纳税,但纳税额不超过一定的限额。” 乔瓦尼的脸上肌肉扭曲,很想一巴掌呼在王家屏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上。他想了半天,哑声道:“教皇陛下未必有那么大的权力。”看到王家屏脸上的轻蔑之色,他脸一红接着道:“当然,如果祂发出谕令,你们可以据此与国王进行交涉。” 王家屏接着道:“很好,我们达成了第二条。再次,我觉得我们需要” 当大汗淋漓的乔瓦尼阁下离开圣伯禄教堂,赶往梵蒂冈教堂时,身边跟着徐光启和使团的医生。那医生手中拿着两小握青蒿和一大包草药,对徐光启笑道:“王尚书怎么回去就打摆子?他也得了疟疾?” 徐光启一肚子狂笑的冲动,脸上却不动声色道:“他老人家有些激动,嗯,回国后入阁的事儿稳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