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然说了让自己去看看张学颜,张居正只能遵旨。次日下午,张居正在百忙之中,在内官李祐的陪同下,到大理寺监狱去看望被羁押的张学颜。
在大理寺一个简陋四合院改成的犯官留置处内,张居正看到了已被剥去飞鱼服的张学颜——他差点没认出来。
昔日做到了一品之位的张枢密,此际胡子花白,脸色灰败,身体佝偻着,哪里还有起居八座,威风凛凛的模样?
待张居正在大理寺卿陆光祖的陪同下进入院中时,张学颜正在院中一颗松树下石凳上坐着,见了张居正等,他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手脚间哗啦一声,却是被上了戒具。
张居正眉头微微一皱。陆光祖也面露不虞之色,喝道:“为何不解了犯官戒具?”
左右就要上来把张学颜的手铐脚镣打开。张居正摆摆手道:“且慢。先让他跪听了旨意再说。”陆光祖闻言道:“总理大人说的是。那还是等奉旨问完再解开——这奉旨问话不用中官来,却少见。”
张居正先笑了笑,道:“皇上圣谟深远,此举必有深意。”随即轻咳一声对张学颜道,“奉皇上口谕,有问你的话。”
张学颜跪倒在地,对着张居正磕下头去。张居正道:“‘皇上说,老先生去看看张学颜,表达朕的惋惜之意’。”
张学颜听说这一句,肩膀耸动,喉头哽咽住了,不能复旨,只满面泪痕的磕头。
陆光祖虽然常见犯官涕泪交流之状,但张学颜毕竟与众不同,见状心下恻然。轻咳一声道:“总理大人,某先告退了。”
张居正点点头道:“与绳兄暂避也好,待会儿奉旨问话完了让人给他解开镣铐。”
待陆光祖离开院子,张居正肃容接着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么——这话也是皇上问的。”
张学颜叩头不已,低声抽泣不语。张居正心知张学颜必然有别的事恶了皇帝,否则仅受贿一罪,以张学颜配合李成梁攻灭王杲的大功,不至于死。
昨夜他回去思前想后,只觉得皇帝让自己问的三句话一定是有所指,因为这三句话在逻辑上明显呈递进关系。若张学颜能够把皇帝厌恶他的心结解了,未必就一定死——他判的绞监候。
他奉旨问话,两人之间的一问一答,必须具章回奏。张学颜涕泪交流,这悔罪的态度有了。但他一言不发,这奏章张居正却没法写,更没办法给他缓颊。
但程序还是要进行下去的,张居正等了他一会儿,又问一句道:“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这句话将皇帝问的第二句话重复了一遍,明显是是违反奉旨问话流程的,也就是张居正这位高权重的身份,才能打这样一个擦边球。身边的李祐就算回去捻咸盐,张居正这身份也顶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