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镇守长江天堑的中国四大名楼,黄鹤楼这个地标建筑在本地人心里一直是个比较奇怪的存在。外地人一提起武汉,言必称黄鹤楼。但武汉人却基本不怎么爱爬这座天下名楼。周一诺只在小学时去过一次,那时候空气还算清明,登上最高层,尚能看见江对面的电视塔,还算有些欲穷千里目的意境。而程梓明只在上大学班里组织活动时去过一次,他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上去那天天气不佳,江上的风景都没能看全,只在心中默念了两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便跟着同学们吵吵嚷嚷地下去了。
两人站在桥边望着长江,黑色的夜里只能见到江边各色的彩灯和江上仍在行走的各式船只。桥上风大,寒冬腊月并不是看江景的好时节。周一诺把大衣紧了紧,帽子也掏出来戴上,两手揣在荷包里,双眼依旧平视远方。往来车多噪音大,为了方便说话,二人都不着痕迹地往对方附近靠了靠。
“据说在武汉谈恋爱要做的一百件事,第一件就是要一起把大桥走完。”周一诺抿唇笑着,并没偏过头。
“是吗?那还要花点时间。”程梓明侧耳听着,这个说法对他而言很新奇,大学期间没谈过女朋友,也从来没有女生这样跟他提过。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周一诺呵呵地笑出声来,毛线帽下的发丝被风扬起,划过她的耳畔,带来轻微的拂痒,“我以前走过。”
意识到周一诺在陈述她曾经的感情经历,程梓明又靠近了点,竖起耳朵,听得格外用心。
“我们大一就在一起了,四年多。”周一诺仍旧含笑望着远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早上出门吃了碗热干面。
“他应该是个很优秀的男生吧。”程梓明侧过头看向周一诺的脸,像她这样的女孩到这个年纪还单身,多半有着不堪回首的情感经历。果不其然,最为纯洁美好的校园爱情,没能善始善终,无论在谁的记忆里,都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还好吧,我也不差啊。”周一诺露出玩笑般的笑容,记忆中王凌成的脸仍是那样懵懂而稚气,带着涉世未深的清澈与坚定,只可惜这些都已经变成了过去,岁月匆匆流过,一切物是人非,如果再见面,会不会纵使相逢应不识呢?
“不过是普通的校园恋爱,毕业了就分手而已。”周一诺仍是淡淡地笑着。身边能说话的朋友,大多数都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提起了这个话头。都说男人很介意女人的过去,如果他真的对我有意思,我这么坦白交代从前的事,他会不会生气?
“然后呢?”程梓明有些好奇,侧了脸淡淡地笑着看她。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日子就是工作,相亲,相完了之后继续工作。只不过,我始终不太喜欢那种白菜土豆等价交换的感觉,所以一直拖拖拉拉拖到了现在,”转头看向程梓明,周一诺眼里全是自嘲,“其实今天中午我也在相亲,也黄了。”
“哦?”没想到事实是这样,程梓明低了眼,暗想,真巧,如果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他的双肘搁在扶栏上,感受着桥梁的频率,面上的笑意却控制不住地往外淌,幸好这浓黑的夜,遮挡住了他的兴奋与激动。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周一诺叹口气,两手抓住栏杆,无奈地耸了耸肩。
“相逢何必曾相识呢。”程梓明对出下半句,发现那姑娘面上没有一丝惆怅,反而笑得格外开心,又是一口白牙。
从前和王凌成在一起时,周一诺也曾憧憬过美好的未来,形象曾具体到下班一起逛超市,送孩子上幼儿园。可现实总比梦想骨感,在社会汹涌澎湃的巨浪碾压之下,并不是所有简单纯粹的爱情都能屹立不倒。面对一个事业编制和一个有背景的岳丈,这段象牙塔爱情便被现实无情地土崩瓦解。
也哭过,也怨过,然后呢,擦干眼泪,该上班上班。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因为离了谁不能活。
片刻沉默之后,程梓明很认真地看着周一诺,说:“今天太晚了,又冷,改天我陪你走一遍。”
有些愣神的周一诺听见了自己心脏明显的跳动。从前内科老师说,只有当你紧张激动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是活着的,因为平时你根本不会在意自己有心跳。她想起程梓明说他没有女朋友时认真的表情,想起饭桌上他有意无意驻足的目光,她认为这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人的眼神不会作假,大家都是成年人,这样的单独相处说明了什么?无非就是男女关系那点事。但即使这样,他也只是就着长江大桥的事情许了一个貌似承诺的东西,并没有对这种奇怪的相处做出任何直接的言语表示。
想到这里,那颗刹那间开始奔跳的心渐渐地落下,回归原位。
周一诺,你在期待什么呢,不过见了两三面而已。花痴发多了,得治。
“下去吧,我送你回家。”程梓明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