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承赫在汉尼拔离开后很久才攒足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情况比预想的要糟糕,他从来不知龗道这世上还有专门针对意识云的干扰器。巫承赫扶着墙慢慢挪到浴室,清洗身上的污渍,他的意识云一直扰动着无数细小的漩涡,引起轻微的耳鸣,眼睛也因为竖瞳的缘故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他轻轻把开裂的蛹从耳背上抹下来。本来透明的蛹慢慢浮上一丝淡淡的橙色,侧面有一道细长的裂缝,周围泛出浅浅的灰黑,像是生命正在流失。他用意识通感召唤量子兽,得不到回应,小灯泡在蛹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种情况要么就是要死了,要么就是即将蜕变。巫承赫感觉自己没有要死的迹象,所以安慰自己应该是后者,将开裂的蛹架回耳朵,关水,披着浴袍走到了书房。
视野有些扭曲,巫承赫花了一点功夫才从书架上找到《医学大词典》,这些书都是汉尼拔叫人从阿斯顿医学院的宿舍里打包带回来的,大概是怕他无聊,堆在这里给他解闷。
翻开辞典,中间部分的纸张被挖了个洞,里面塞着一个小小的保温盒。盒子里装着他从圣马丁研究中心顺出来的抑制剂,当初怕放在宿舍不安全,就买了本厚厚的大辞典,挖了个洞藏了起来,谢天谢地,汉尼拔把书送来的时候没仔细检查。
如果小灯泡即将化蝶,意味着他即将成年,能感受到相容度,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极端危险的——万一他和汉尼拔相容度较高,以他的控制力恐怕没办法完全屏蔽。
巫承赫打开保温盒,摸索着找到自己的颈静脉,将其中一支注射剂打了进去。
他也不知龗道自己下一次还能不能扛住汉尼拔的攻击,但他不能放弃。
意识混乱,身体虚弱不堪,巫承赫强迫自己喝了点糖盐水,用沐教给他的办法平息意识云,然后回到了那间令他毛骨悚然的干扰室。
房间里一片狼藉,地上有好几片干涸的呕吐物,汉尼拔离开的时候没有清理,因此脚下踩到了一些。巫承赫延伸自己的嗅觉,循着气味一路寻找,最龗后在一片光滑的墙壁前站定。
气味从这里消失了,汉尼拔是从这里离开的,巫承赫延伸触感,双手在墙上仔细地摸了好几遍,终于找到了一道细细的缝隙。
“叮——”一声轻响,墙面上忽然闪出了一个全息面板,提示扫入虹膜,巫承赫用自己的眼睛扫了一下,不行,打不开。
这一刻巫承赫都要把自己恨死了,他这一年多怎么就没跟金轩学个一招半式的呢!
时间飞快流逝,约莫过了三四个小时,巫承赫感觉意识云恢复了一些,身体在补充了糖盐水以后也不那么虚弱了,于是回卧室换了一身方便打架斗殴的衣服,又去厨房和浴室转了一圈,找了几个有可能成为武器的小物件。
汉尼拔已经跟他撕破脸,不会给他太多的缓冲时间。巫承赫再次打开了门禁面板,将恢复正常的瞳孔在上面重新刷了一下,试图碰碰运气。
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刚刷完墙壁就“滴”地响了一声,紧接着便闪出了一道小门。
巫承赫大惊,连退好几步,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门给刷开了。
奇迹并没有发生,因为他看见门外站着汉尼拔。
四目相对,巫承赫拔腿就跑。汉尼拔也不急着追他,见门禁面板开着,脸上出现一丝惊讶。关了门,若无其事地问:“你好些了吗?”
巫承赫对他这种奇葩的关怀无力承受,只给了他一个讥讽的冷笑。汉尼拔也不以为忤,绕着游泳池往他走来,温言道:“别躲着我,你知龗道没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再反抗我只能是自讨苦吃。”
巫承赫缓步后退,接近那间干扰室,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加快步子跑开了。汉尼拔捕捉到他脸上的恐惧,嘴角轻轻翘了起来:“别怕,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再把你关进去。很疼对吗?军方最精锐的异能者间谍都无法承受这种干扰,一小时以上就能引发狂躁症,彻底自毁。不过你的恢复力让我很意外,我以为你起码要到明天才能缓过来。”
巫承赫低声但凶悍地道:“我建议你立刻停下,滚出龗去,否则不用干扰室,我就能让你狂躁自毁!”
“哈!”汉尼拔还是第一次领略到儿子如此强势的一面,感觉这种嚣张悍勇的表情出现在他清秀的脸上,有种奇异的性感,居然有点小腹发紧。
“你这个样子还真是可爱,夏里。”他微笑着说,“不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很清楚你自己做不到那一点。”
巫承赫大脑迅速运转着,道:“私藏向导是犯法的,只要你不杀了我,我总有机会向联邦自首,到时候你一定身败名裂!”
汉尼拔无畏道:“没有一个向导会出卖自己的异能者,臣服性会让你依赖我,服从我,永远都无法背叛我!”往前缓慢地走了两步,像是在欣赏他恐惧的样子,淡淡道:“不过你提醒了我,夏里,你太强了,安全起见,几年之内我都不会把你放出龗去,这里就是你的天地,等什么时候你彻底臣服了,我再考虑带你出龗去见人。唔,人人都知龗道我有个羸弱的大儿子,需要长期静养。我会叫人把他们送来的鲜花插在你床头,祝你早日康复。”
巫承赫已经对他各种无耻下流凶残的言论彻底免疫,听到这番话连脸色都没变,冷笑道:“是吗?不怕死你就试试看,听说异能者和向导的生命是绑定的,不知龗道你会不会例外。”
汉尼拔挑眉,“你在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我吗?真勇敢。但我有点不相信呢,你才十八岁,舍得去死吗?爸爸就那么难以接受,比死亡还可怕吗?想想过去我有多疼你,多宠着你,你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跟我在一起,你将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远航军,整个联邦,都是你的世龗界!”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巫承赫倒抽一口冷气,汉尼拔的野心在这一刻暴露无遗,什么对联邦的忠诚,什么对人类的责任,他心里从来没有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有的,只是分裂人类,独|裁联邦的狂妄的野心!
“你这个疯子!”巫承赫骇然道,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汉尼拔找上的是他,如果豁出性命能把这个魔鬼毁灭,挽救联邦统一,他宁愿承受最终标记,和他同归于尽!
如果要下地狱,那就一起下好了!
“还想和我同归于尽吗?”汉尼拔阴鸷的目光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那你还跑什么?到爸爸身边来,我给你这个机会,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巫承赫看着他高大的身躯步步逼近,他的黑栗雕在高维空间里盘旋着,因为上次吃过亏,不敢接近,只远远发出挑衅的戾鸣,像在催促它的主人立刻动手。
汉尼拔走到巫承赫面前,伸手抚摸他头发,粗糙的掌心滑过他布满细汗的额头,在他略显青肿的右颊流连片刻,触到他的嘴唇,手指加大力度揉搓着,渐渐让那苍白的唇瓣染上一丝不自然的殷红,喃喃道:“真的这么决绝吗?想我死吗?那我们试试看好了……”说着慢慢低下头,吻上他的嘴唇,用舌头舔舐他的牙齿,试图撬开他的牙关。巫承赫死死咬着牙齿不让他进去。他努力了一会就放弃了,大手卡住他下颌,一手撕开他的衣领,发出“嚓——”一声脆响。
巫承赫抖了一下,但没有退缩,在他的强迫下无奈抬起下巴,露出白净的脖颈,少年细小的喉结不明显地滑动着,显出内心强烈的恐惧与纠结。
汉尼拔喉间发出几不可查的轻笑,嘴唇吻上他喉结,刚要将自己的唾液舔在上面,建立临时标记,忽觉眼前银光一闪,脸上一阵锐痛,接着,猩红的血猛然喷了出来!
“啊!”汉尼拔大叫一声,捂着脸狂退数步,发现自己从左内眼角到右颊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近十公分长的伤口,血流了一脸,连视线都有些发红。
“你!”汉尼拔大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只见瘦小的儿子背着墙面站在那里,嘴里咬着一块细小的刀片,血把半张脸都染红了,只露出一对黝黑的眸子,镇定自若。
那是什么?剃须刀卸下来的刮片,还是榨汁机拆下来的钢齿?汉尼拔看着掌心猩红的血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被小绵羊一样的儿子破了相!
巫承赫将口里的刀片啐到地上,用手背抹掉脸上的血,苍白的面颊,殷红的嘴唇,淡粉的血渍,有一种令人胆寒的美感。
“你找死!”汉尼拔彻底被激怒了,猛地扑了过来。巫承赫不等他靠近,直接伸出思维触手,狠狠往他的意识云攻去!
“口桀——”黑栗雕大叫一声,震地巫承赫双耳发麻,他的意识力并没有完全恢复,挥出触手已是相当勉强,被黑栗雕阻击,力道瞬间削弱了一半,等碰到汉尼拔强大的思维防御,已经是强弩之末,几乎没起到什么作用。
高维空间发出一阵短暂的震颤,巫承赫胸口剧痛,差点喷出血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汉尼拔满脸是血,像个地狱爬出来的凶鬼一样扑上来,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出了差不多五米远,直到脊背撞上墙壁才摔了下来。
巫承赫闷哼一声,抱着胸口蜷成一团,汉尼拔大步走来,抓着他一条腿将他拖到干扰室,不由分说丢了进去,锁门,用个人智脑联通房屋主控系统,将干扰波调到最大。
三分钟后,他打开大门。巫承赫已经彻底瘫软在了地上,失去了之前的强硬倔强,身体神经质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小动物濒死般的呜咽:“不……疼……救命……”
一个拇指粗的橙色椭圆形小球掉落在他耳边,汉尼拔喜形于色,伸手将它捡了起来——那是向导的蛹!
“口桀——”黑栗雕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俯冲下来试图将蛹啄起来,但尖利的喙刚刚衔住它,蛹就砰然破裂,变成细小的碎片四下飞散,化作透明。
一个浅橙色的影子在碎片中闪了一下,像细小的幻影,还没等黑栗雕捕捉到它,就倏然消失了。
黑栗雕嘎然飞起,焦虑地四下盘旋搜寻,始终找不到它的影子,落在汉尼拔肩头,愤怒地尖叫。
“别着急,他已经成年了。”汉尼拔眼中精光闪烁,溢出难以抑制的亢奋,附身将巫承赫拦腰抱起,往卧室走去,“等标记完成,形成通感,你就能抓住它了。”
“口桀——”黑栗雕迫不及待地飞进了卧室,落在床头。汉尼拔将意识不清的儿子放在床上,巫承赫四肢抽搐,瞳孔变成一条细线,脸色惨得比床单还要白上两分。
“还要杀了我吗?还要跟我同归于尽吗?”汉尼拔单手压着他双腕,轻易就镇压了他微弱的挣扎,“你知龗道我是怎么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小孩吗?这世上没人能够反抗我!”
因为眩晕和剧痛,巫承赫诡异的竖瞳蒙上一层朦胧的水光,他急促而纷乱地呼吸着,弱声但极为彪悍地道:“好啊,汉尼拔,不怕死你就来,我们试试看!”随着蛹的彻底破裂,他意识到自己彻底成年了,他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危险的变化,骨节酸痛,五感增强,有些像初潮时的感觉,但更加强烈。
汉尼拔离他极近,让他清晰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相容度”——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直觉,与生俱来,无法抗拒。汉尼拔和他的相容度比马洛略高,但比金轩低很多,他的意识云太混乱了,无法精确评估具体数值。
幸运的是,几个小时前注射的抑制剂起到了良好龗的屏蔽作用,他很容易就抵制了对汉尼拔的相容性,身体有些躁动,但完全没有散发出信息素。
汉尼拔发现了异样,附身在他侧颊嗅了两下,皱眉道:“你用了什么药物?你在抑制自己的信息素?!”
巫承赫沉默,不引发结合热,他就能尽可能地保持理智,不被性|欲冲昏头脑——他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该死……”汉尼拔气急败坏,犹豫着是立刻就标记他,还是先想办法清除掉他体内的抑制药物,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发出“嗡”一声轻响——
“谁?!”汉尼拔厉声喝道。一支冰冷的枪口对上了他后脑,枪膛里缓慢加载能量,发出细微的嗡嗡声。一个熟悉的女声一字一句说:“放、开、他!”
汉尼拔瞬间变色,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
莉莉兹脸色白得跟雪一样,嘴唇微微颤抖,握着枪的手却依旧稳健。她知龗道汉尼拔在军事区有一个秘密的禁闭室,用来关押一些身份特殊的俘虏。因为NTU那名顾问的话让她产生了怀疑,所以她抱着祛疑的态度来看看。
万万没想到,她的丈夫藏着的不是向导,而是他的亲生儿子。
“别激动。”汉尼拔迅速恢复了冷静,举起双手,沉声对妻子道,“放下枪,我们出龗去谈。”
莉莉兹大脑一片空白,几分钟内的所见所闻太过震撼,让她简直不知龗道该怎么办,良久才哑声道:“好。”
汉尼拔脸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还留着大片的残血,他无视妻子的枪口,直接走进厨房,在流理台上清洗伤口,而后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擦掉脸上的水渍。
“为龗什么?!”莉莉兹无法承受这样可怕的事实,更加无法接受丈夫到现在还镇定自若的样子,“汉尼拔,你疯了,他是你的儿子!”
汉尼拔没有说话,接了一杯冰水灌下去,慢慢浇灭体内那股邪火。
“为龗什么!!”莉莉兹颤声道,“我以为你只是想找一个向导,为龗什么,为龗什么是他,他又不能给你续命,别告诉我你爱上了自己的儿子……”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眼蓦然瞪大,“不!他是个向导!”
莉莉兹风一般转身。汉尼拔抢上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按坐在吧台边的椅子上,一字一顿地道:“莉莉兹,我们都需要向导。”
莉莉兹看着他冷漠的双眼,抑制不住掉下眼泪:“天!汉尼拔,他是你的儿子!”
“嘘——”汉尼拔按住她的嘴唇,低声道:“莉莉兹,我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在最辉煌的巅峰陨落,我答应你,我也会给你一个向导,现在你别管我怎么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是夫妻,好吗?”
莉莉兹张着嘴无法发出声音,十八年了,她跟了这个男人十八年,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陌生得令人害怕——他还是那个曾经为了她放弃向导的汉尼拔吗?
或者他从来都没打算为她放弃什么,因为他的世龗界里根本就没有法律,没有道德,没有亲情,没有人伦!
遑论爱龗情?
“你不能这么做……”莉莉兹痛苦地哽咽着,“汉尼拔,婚姻最基本的底线难道不是彼此忠诚吗?你居然想给我一个向导?你想让我像你一样背叛爱龗情,背叛家庭吗?你让我怎么面对马洛,面对我们的儿子?!”
提到马洛,莉莉兹泣不成声,汉尼拔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迸裂。
“你给我听着。”良久,莉莉兹屏住眼泪,渐渐恢复理智。她抓住汉尼拔的胳膊,用力之大几乎掐进了他的肌肉,沉声道,“你立刻停止,我们把夏里交给向导学校,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汉尼拔,看在我们十八年婚姻的份上,为了马洛,我原谅你这一次,也是最龗后一次。”
汉尼拔瞳孔一缩,莉莉兹脸上现出凶悍决绝的神色,道:“如果你执意要标记自己的儿子,可以,但必须是在我们离婚以后,马洛的监护权归我,我退出第一集团军,带着木兰舰队回我父亲那里。你要是觉得自己可以掩人耳目,那就跟你的儿子过吧,不过我不保证会不会把你们的好事说出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