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答疑惑
补录文书已经送出龗去以后,詹涟台才知龗道是邈梵补缺,这时,阮七也从大牢回来了,手里拿着李名闻的供词。
詹涟台粗粗浏览一遍,眉头紧皱:“周韬?”
阮七道:“李名闻十分肯定地说是周公子请他喝酒,他醒来后也还在周公子的别院之中,周府的下人送他出了门。”
詹涟台追问:“别院?哪个地方?”
阮七摇头:“李名闻说他记不清了,地形好像很复杂,七拐八绕出来,他也想不起具体地点在哪里。”
“那——”詹涟台想了想,“如他所言,韬儿还宴请了其他贡士,有无人证可以证明此事?”
阮七叹道:“怪就怪在这里,当日宴请之人都说李名闻后来被其家仆接走了,周公子并没有留宿他,筵席散后,周公子便回府了,二人并无交集。”说完他猜测道,“属下喊大夫为李名闻把过脉,发现他果真服食了五石散,致使神思恍惚行为无状,会不会一切皆是他的幻觉……”
詹涟台斩钉截铁地否定:“如果没有候补贡士一说,又或者补缺之人不是檀邈梵,兴许我也会认为是巧合,但……”他的手指按着纸上“周韬”二字,眸底一片寒霜,“此案另有主谋。”
阮七惊讶:“您是说周公子?但他为龗什么……”
“韬儿虽不笨,但没有这样狡诈老辣的手段。”詹涟台断然否认,唇角扬起似有无奈,“到底是小看她了,古灵精怪的丫头。”
阮七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骗子姑娘!”
詹涟台微微颔首:“先以周韬的名义骗李生出来喝酒,灌下迷药让其昏睡,再找人冒充家仆接走李生,带到某处不知名的宅院。等李生醒了以后,骗他吃下五石散,然后告诉他错过了殿试,李生听闻惊恐焦急,催发了五石散的药性,受到怂恿前去闯宫。她把时辰算得好,彼时刚刚下朝,文武百官都看着,李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言行无状冒犯天威,即便不受大刑,被革名却是一定的了。届时只要有人去礼部打点疏通,补缺一事只是信手拈来。”他边说边抚掌,似叹似赞,“设局毫无破绽,檀邈梵若有她一半的心机手段,我又何必担忧!”
阮七若有所思:“不一定没有破绽,赴宴的贡士多,我们逐一查问肯定能寻到蛛丝马迹,还有周公子那里,您去问话他不会隐瞒的。”
詹涟台含笑摇头:“李生一面之词如何相信?他连宅院都找不到,醒来后只见过一个喊不出名字的小厮,不曾见过宅院主人。而那群贡士作证他被家仆接走,这样一来韬儿撇得干干净净,小虞儿由始至终没有明着插过手。想翻案太难了。”
“您不是不想檀公子参加这次殿试吗?”阮七不解他为何不去争取一把。
詹涟台手指捋着扇穗,幽幽道:“木已成舟,还是顺其自然罢。有时我在想,也许这便是佛家所谓的因缘。”
三月十五殿试,诸位贡士自黎明而入,点名后进入奉天殿,由帝君亲制策问,当堂应考。
星繁月浅,邈梵来到宫门口,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龙,禁军逐一验查过他们的身份文牒,再经过一道搜身的程序,贡士们就正式踏入了本朝政权的核心。专门的宦官等着他们,分批带往奉天殿。
贡士还不是官员,没有头衔和品级,所以不能坐轿。二十人一列,邈梵排在队伍靠后,随着引路人走过长廊,穿过铺满小块青砖的广场,走向一桩雄伟壮丽的宫殿。
在这处宫殿,他们被要求更衣熏香,从头到脚都装饰一新,然后才能面圣。
青衫纱冠,白底皂靴,所有贡士都穿着一样,就连脸上带着期盼憧憬又暗含紧张不安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唯独邈梵与众不同,除了他确实英俊得惹眼而外,那副淡然又沉郁的神情很明显跟旁人区别开来。
就连伺候更衣的小太监也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偷偷瞟过身份文牒上的名字,双手把文牒还给邈梵:“檀大人请拿好。”
他们没有称呼错,这群人走进来时无官无职,可只要过了这场殿试就是进士,然后接受朝廷授职,翰林院编修、庶吉士、主事、中书……最不济也是个知县,当然担得起一声“大人”。
很明显邈梵不适应这个称呼,接过文牒道了声谢,又顿了顿才说:“大约我是做不了什么大人的……”像是跟小太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更衣过后,他们就被匆匆“转手”,由另外品级更高的宦官带往奉天殿。
偌大的宫殿之内,摆放了数张案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备,而正对大殿正门的上方,为紫檀雕栏须弥座地坪,上置有紫檀浮雕耕织图围屏和紫檀弥勒宝座,还有足踏、座褥、靠背、迎手,座旁的青铜仙鹤炉腹部燃着薰香,袅袅青烟从细长的仙鹤喙中吐出,两侧的东大案和西大案上分别立着青花贯耳尊、霁兰天球瓶、青花双耳尊、五彩山水鹿头尊。
珠帘摇动脆响,从内殿走出一位玄衣黄裳的少年,头上冕冠乃是七彩玉珠十二毓,冕服日月在肩,星山在后,两只袖子则分别绣着五爪金龙和华虫。只见他走上地坪,撒袍坐上宝座,珠毓垂下遮住大半的脸,只能依稀辨得是个极为年少的男子。
邈梵有数月不曾见过君九,此时本想好好看一看他,可才匆匆抬眼,便被身旁的人扯着袖子跪下去,然后耳畔响起铺天盖地的赞拜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像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傀儡般完成了这项行礼的仪式。
君九抬手,缓缓道:“平身。”
也不知他是刻意压住嗓子还是为何,邈梵总觉得他的声音较之以前更为低沉暗哑,仿佛失去了少年的清透澄澈,唯余深沉。
礼部官员出列说话,好像在朗读颂词还是什么冗长的仪式,邈梵不知不觉走了神,居然想起了在南山无庄的日子。
那一天下着大雪,他们在无庄外生火烤羊腿,有阿九、小七、千千和他,还有葛密。他吃了热腾腾的素馅饺子,小七和阿九有些小别扭,葛密来偷酒,被千千抓个正着……
身处穷奢极欲的大殿,耳畔还充斥着浮夸华丽的辞藻,邈梵却在怀念那朴实美好龗的一日,怔怔愣愣。
直到礼毕,各位贡士该入席应试了,周围人都各自散去,唯独他还站在大殿中央,神情惆怅。
宝座上的君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