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怔愣期间,虞子婴再度感受到两束阴冷不带一丝人性的视线爬上她背脊,她只觉被一阵凉飕飕地寒意缠绕住四肢,蓦然回神扫去。
只见在漆黑鸟笼前,盘旋着一条巨蟒,它体鳞光滑纵观一撇足足有十几米长,除背面呈浅黄色外,通体如铁鞭黝黑,基本它一个头就足足有虞子婴身子大了。
虞子婴颅内一震,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大量分泌,身体凭着本能紧绷如铁,蓄势待发。
两两对视,一冷一寒,她视线缓缓划滑它喉间至腹鳞间,那里凹凸起伏隆起的一部分,不需多做猜度,她知龗道应是之前站在她身后的五名鲜卑勇士。
“嘶~嘶~”黑蟒缓缓伸直身子,肋皮肌收缩时,肋骨便向前移动,带动宽大的腹鳞依次竖立,即稍稍翘起,蛇瞳骤然竖起,虞子婴呼吸一沉,她知龗道这是蟒蛇准备攻击前的估量。
若对手够强,它或许会有顾忌,若对方弱势,它则会发动全部攻击,绞杀,吞噬,撕裂,它的肉体有多强劲已不言而喻。
虞子婴脸色有些难看,凭如今的她,根本不可能是黑蟒的对手,而显然黑蟒对她却是虎视眈眈,步步紧逼,不待她采取任何逃匿的行动,黑蟒全身逆鳞而动,皮肌放松,腹鳞的后缘就施力于粗糙的地面,靠反作用力蛇身如弯弓疾射的箭矢破风扫来。
“呯呯!”那黝黑的巨鞭尾跟发动机一样颤动得激烈,连风声都嗡嗡作响,猛地一扫岩石便是惊天动地的巨响炸裂。
虞子婴虽然凭着过人的五识能够捕捉到它的移动痕迹,但身体却跟不上五识的速度,比如她看到它动了,听到它破空挥来的蛇鞭,但等到身体总会反应慢半拍,于是躲避之间,经常被激飞的石尖擦伤撞到。
巨蟒的攻击模式,据虞子婴观察并非野生的,毕竟她曾有跟亚马逊丛林蟒蛇交战的经历,很容易看出它而是经过一种手段培训出来的,黑蟒盯着她,吐信频率加快,久攻不下这只肥羊令它略微有些急躁。
突地它一改先前攻击方式,身体朝后猛地一缩,然后再抬起身体朝前一蹿,便张大蛇嘴吐出腥臭气味,欲一口吞下虞子婴。
虞子婴迅速就地打了个滚,伏底身子保护住要害,而黑蟒一击不得,撞到一块黑岩石轰地一声碎裂,便再度朝后缩紧猛,这样交替伸缩如弹簧一样,疾射着头部张咬。
心脏被巨蟒强势而猛烈的攻击刺激得响若擂鼓,跳动得有些生痛,可虞子婴一双眼睛却越来越冷静,就像双湖幽潭,越来越深沉锐利。
她喘着粗气,四脚因为过度用力挣扎而开始疲惫发软,可她心思却更加缜密如丝,几次攻击下来,它发现蟒蛇每次撞上来时,需要昂起脖颈张咬肌,其间的过渡几秒正好能利用。
她趁着滚地之际,抓了一把地上的粗沙砾,精准地测算好时间,趁着蛇头再度攻击时,一把撒进巨蟒欺近的拳头大蛇瞳里。
“嘶嘶~~嘶嘶~~”巨蟒攻击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便竖起长身晃头砸尾,呯呯呯呯!溅起浓尘滚滚,虞子婴气喘吁吁,一头湿汗粘着额前发丝辘辘条条,由于左眼绑着绷带,她的视线受阻碍,她趁此机会也顾不得了那么多,直接一扯将左眼释放出来。
瞬间,世龗界上最奇妙的一双眼睛展露于世,它们并不很大,因为眼睑跟眼窝的肉挤兑了些空间,可它们却都奇异独世。
两只眼睛睫毛粗而密集,只是稍微内收显得有些冷情,右瞳仁如漆一般黑,若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瞳仁内充满了神秘森罗,而左瞳仁则是黄金瞳仁,眨眼的瞬间,那里面犹有孔雀开屏般绚烂,当妖异绯艳的月色映入,竟衬得更加华丽璀璨几分,仿佛内陷三千世龗界。
就在蟒蛇被激怒四处翻腾时,虞子婴从地上捡了一块尖锐的石块,跳纵着蛇身飞速攀爬至它的头顶,她气息凌乱而疯狂,手脚微微麻木,所幸她感受不到痛意并不能阻碍她击进,也能冷静理智地考虑事情。
黑蟒很快便摆脱掉眼睛的不适,它蓦地睁开眼睛,眼底的血腥与暴戾没有任何人类能够比拟,它感觉到一只卑微的跳蚤爬上它身,便深深地张开蛇嘴,嘶嘶吼叫,然而当它蛇瞳撞入虞子婴狠戾的黄金瞳时,蛇身便倏地僵直不动了。
此时,虞子婴脑袋嗡嗡作响,眼睛里只有凶残的攻击性,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种情况,她举起手中的尖石朝着它呆滞的蛇瞳猛刺去,要不是黑蟒本能一避,估计眼睛就毁掉一只。
而她没有预料到的是尖石根本刺不穿它的鳞片,只发出一声嗤~地刺耳拖长声,眼看一刺不成,虞子婴心中一窒,她知龗道这种偷袭的机会不多,此蟒显然通灵性了,如今错过了,便再难寻到时机了。
就在她等待着黑蟒的反扑震怒时,却发现它全身的煞气与怒意不知龗道何时消弥了,它一动不动,睁着一双幽黑浓墨的蛇瞳看着虞子婴,那双蛇瞳与虞子婴的左眼一样,如黑洞一般不见丝毫光亮。
只是之前里面包含的一切狠戾阴煞嗜血等一切暗黑情绪却悄然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平和与……她看不懂的退缩。
虞子婴紧紧皱起眉头,身体这下倒是比脑袋反应更快,借着它的蛇脑袋蹬脚一个俯冲便跳落地面。
落地片刻,它依旧没有来攻击她,只是张开蛇嘴,猩红舌信嘶嘶嘶地吐着蛇语,很快,四面八方隐匿的角落竟滑行出更多的蛇,大小不一,斑斓种类各异,只是成千上百条都没有一条有巨蟒这么大型,可也经不住它数量庞大啊!
我说,光是你一条我的啃不下了,你又何必再招兄弟呢?虞子婴脸倏地僵硬,板着的脸跟块石块一样,瞪圆的眼睛焰着熊熊烈火。
很快,树杆上,地面上,岩石上,都被斑斓各色的群蛇占领了,虞子婴巡视一圈,已经懒得去清数有多少条了,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底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阴郁。
像这种九死一生的危险情况只有在天厄体那段时间才经历过,本以为挡着身前的巨蟒是一座大海,却发现攀越大山后还有一片大海,难道她从无相身上借来的运势到此为止了?
她的五弊三缺命运,真的无法逆转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心情越来越郁卒的时候,突然黑蟒滑动了几步,她立即惊醒闪退后几步,本以为等到的是各种凶残不要命的攻击,但带头的它却俯下了那颗光碌碌的扁圆蛇脑袋,整条身子温顺地趴在地上。
随着它的动作,举目所见的全体蛇条都盘起身子,探头探脑一会儿,被巨蟒怒嘶嘶吼几声,它等亦伏低了身子,耷拉下脑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像收起利爪的野兽,将柔软而脆弱的肚皮坦露出来。
虞子婴被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蛇群整懵了,脑袋空白了片刻。
直到从鸟笼内传出一声虚弱而空灵的女声,她才震醒过来。
“你是谁?”
虞子婴下意识望过去,绯月当空,周围的浓雾如薄云片片缕缕散开,当鸟笼中被困的女子亲眼看到虞子婴的那双眼睛时,呼吸停滞,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瞬间亮了起来:“异色黄金瞳,你难道是腾蛇族人跟外族人结合的后裔?!”
在腾蛇一族,异色双瞳注定是要被同族人歧视排斥的,因为腾蛇一族自傲血脉强悍优于别的种族,让高贵的腾蛇一族跟低等的外族人通婚,那简直就是自贬堕落。
一般腾蛇族人相互结合,不会存在所谓的双色异瞳,眼瞳的颜色会根据男女血脉的强弱而遗传到下一代,只有跟外族人通婚才会存在这种代表血统污浊的双色。
但如今,腾蛇族早已被灭族了,侥幸逃脱劫难的族人也四散所剩无几,即使能够遇到像虞子婴这种只带着一半血脉的后裔,她依旧觉得由衷的高兴。
实际上,她在看到虞子婴异色双瞳的时候,根本不曾想过她或许是纯血种的可能,没想过她只是血脉苏醒的时候,提前被破身泄阴,导致倒霉地进行了半蜕变而已。
在腾蛇族内,有父辈们爱护的幼族,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蠢事!除了被外养的虞子婴一无所知。
不过女子依旧感应到虞子婴的一半血脉绝对非同一般,像这种能够凭瞳威震摄蛟蛇的除了皇族,谁还能做得到?!
即便是她,拥有腾蛇纯种萨满血脉的祭师,亦做不到如此。
而且黄金瞳色,她前所末闻,若非黑蛟跟附近群蛇突然的异常,加上她能够感应到她身体内的腾蛇族血脉的熟悉感,她或许可能也不敢确定!
“……”虞子婴面无表情,严肃抿紧嘴角,看着从鸟笼内站起来的女人,她似不能承受躯壳的重量,窈窕的身姿孱弱而飘芜,惹眼的是那一头与大祭师相同的铺垂于地的顺亮银发,她长着一张柔和空灵绝美的面容,只是唇色有些苍白。
“过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女子双目犹如一池泓水,看着虞子婴的目光带着激动与喜悦,像是它乡遇到久违的亲人一样,眼满慈爱与泪水。
虞子婴盯着她那双灰黯的碧瞳,不知龗道为何,根本产生不了敌意,于是她顺从心意走上前,同时她亦分了一缕心思时刻提防着黑蟒跟群蛇的动静。
鸟笼悬挂在一节干瘪嶙峋的黄泉树干上,树杆约臂粗呈拱月型,直刺入岩壁,约距离地面三米多高,而虞子婴身高撑死了只有一米五几,所以即使她踮起脚尖也根本触碰不到她。
而女子跪趴在笼子里,她从铁笼里伸出一只皓白如玉手臂,却怎么努力也摸碰不到虞子婴的身体。
“呜呜……”
耳畔是女子压抑而悲哀的低涰,虞子婴平静地面容地抚摸到她滴落在她脸颊上的冰冷眼泪,心不知龗道为何忽然感觉不太舒服,于是她左看右看,搬来一块石头垫在脚下,可距离仍旧太远,她又去搬,来来去去搬了几回,依旧差一段距离,但她并不气馁,又准备继续叠加。
这时一直静静盘身的黑蟒突然动了,虞子婴全身炸毛一样紧张地竖起,猛地回头,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威胁,只见黑蟒高大的身体在她面前伏下,脑袋抵于她脚前。
虞子婴愣了愣,心中冒出了一个荒谬却又觉得很符合现在情况的想法,她尝试伸出一只脚,看它没有反抗或暴怒等负面情绪,接着又踏上另一只脚,就这样紧张又新奇地踩在它脑袋上了。
这时它动了,缓缓移动蛇躯升高,直到与鸟笼相同高度,才停了下来。
这巨蟒真成精了有木有?!虞子婴瞠圆了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族人。”
女子看到虞子婴站在她的面前,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唯恐吓到她一样。
虞子婴这才将注意力再次放在女子身上,犹豫了一瞬便道:“虞子婴。”
“子婴啊,很适合你的名字。”她微微一笑,另有一番动人气韵,但那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却有种即将破碎的凄美。
眼前的黑肥少女,虽然没有他们腾蛇族历来惊人的美貌面庞,但是那双眼毫无疑问是属于他们一族的标志。
虞子婴微微眯睫,开始运用黄金瞳查看她的身体,竟惊诧地发现她的身体内除了一般人拥有的红色、紫色、绿色气带,还比别人多拥有了一种——玄色。只是这种玄色并非飘拂于头顶,而是像一层薄膜浅浅地笼罩在她周身。
就在虞子婴研究那玄气究竟有何特别时,女子伸出手探向她,那纤细的手腕看似不具任何危险性:“子婴,能帮我一个忙可以吗?看在我们是同族的份上。”
同族?她跟这个女人吗?虞子婴表示她虽然并不讨厌这个女人,但是却不表示她喜欢一个陌生人用这种理所当然熟捻的态度来拜托她做事。
看得出来她曾经或许身份不俗,无论是她的言语谈吐举止都显得优雅得体,还是那种只询问答案却不给予别人同等待遇的习惯,至少她连名字都忘了告诉自己。
她刚才一直说她们是同族,是指腾蛇族吗?这个腾蛇族她曾听嫉跟青衣侯争锋相对时提到过,她记得这个族群不是早就被什么势龗力灭族了吗?
再者这具身体的生父是宇文弼,郸单异姓王,难道说宇文弼或者是他夫人其中之一是腾蛇族的人?
脑子里一大堆疑惑,且不等虞子婴给出答复,那女子伸出的手突地柔软似蛇身,缠住她的手臂不给她退缩的时间,张嘴便在她手臂撕破的伤处一口咬下。
虞子婴只觉有两颗尖锐物体深深刺入她的肥肉里,她拧眉张嘴,由于她感受不到痛意,所以可以更清晰地分辨别人行为恶意与善意。
很明显这个女人正在做的事情并不存在着什么恶意,可她想做什么?
那缠着的手臂悄然松开,她松嘴后立即用尖锐指甲割破手腕处,那是一条动脉趁着血尚未汹涌而出时,迅速抵于被她咬破更深的伤口处,奇怪的是她的血没有流出来,反而好像有什么热流潺潺流进她的体内,滋润地沁入她的每一寸经脉。
身体的异样令虞子婴皱起眉毛,她看向那个女人,她额间突现三枚呈圆的逗号印记,印记是深红色,镶在那张清透空灵的面容上,更衬得她神秘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
“你……”
随着那股热流不断地传输,虞子婴惊诧她身上那层玄色的薄膜渐渐减淡,直至最龗后全部消失不见了,而她的头顶漂浮的红、紫、绿气带也极速遽减,有一种娇美枯萎的前奏。
“你只有腾蛇族的一半血脉,如今我将的我全部都赋予你作为报酬。子婴,帮我,帮我去朝渊找到我们腾蛇一族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替我告诉她,千万别相信她身边的人,属于腾蛇族的秘密绝对别随便透露,不要让她,被那些皇朝的人伤害,还有,原谅我不能亲自前去拜见她……”
女子松开了虞子婴,语序有些凌乱,她脱力地软坐在鸟笼里,浅绯色仙裾裙散落一地,如凋零的花瓣,她嘴角流着一道血痕,脸色惨白如雪,美眸噙泪,苦笑地看着虞子婴。
虞子婴瞥了一眼鲜血染红的伤口,那里有她的血亦有这个女人的血,她眸色紧缩几瞬,却不知龗道她原本漆黑的右眼已经变成跟女子瞳仁一样的颜色了。
一种碧绿透澈的色泽。
“我的族人,希望它能帮你渡过一切劫难,怎么运用你不懂亦不需要着急,以后会明白的,只是千万别告诉别人。”她欣慰地看着她继承过去的瞳色,要知龗道像这种血脉强行过继,并不是人人都能够成功的,如今如此顺利连她都很惊讶。
或许这就是缘份吧,在她那样苦苦绝望地哀求上天的时候,她便出现了。
女子双眸虽然盈着淡淡笑意,那一双幽碧的双瞳较之原来更加黯淡几分,几乎快被洗涤成惨淡的灰白色了。
虞子婴蹲下来,与她平视,看着她如今这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微微耷拉下眼皮:“虽然这是一场强迫性的交易,不过我既然得到了你的全部,我承诺会将你的话传达给她的。”
族人吗?不得不说,能打动心硬如磐石的虞子婴,便是女子这种对族人竭尽全力的维护。前世她是由虞氏一族跟祖母们耗尽心力才抚养长大的,所以她亦能感受到这个女子对族人的那种无私爱护,不惜拿出生命为代价来睹一个可能。
看着她认真承诺的目光,女子恍惚一瞬,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她蠕动着双唇:“……谢龗谢。”
“你为龗什么要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虞子婴不明白,她并非一定得选择这种自杀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她甚至连求救的意念都失去了。
或许是觉得虞子婴比她想像之中更特别,更值得依靠,不自觉女子袒露了她心底最大的秘密。
“因为我已经活不了了,我在体内种下了同心蛊,只因为爱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一个根本不属于我的……爱上他,这就是我该得到的惩罚,我已经不愿意清醒地活在这世上……”
“要我帮你告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