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太上河内,蒋琳琳的画舫上静悄悄一片,与四周的繁华喧闹相比显得很是另类。
画舫中撤去了多余的桌案椅子,只留着一张和蒋琳琳车厢中一模一样的小几。
这小几自从送来时,便是一套,分公母。外观造型上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母的略小,公的则要大些。蒋琳琳将母的这张放置在车型内也是因为它轻巧方便,而公的始终留在自己的画舫里,平时当做个摆设。
小几旁两人对坐,正是毕翔宇和邓鹏飞。
小几上只有几壶零零散散的酒,并无菜品,倒是显得很是朴素淡雅。
“怎么突然叹气了呢?”
邓鹏飞问道。
方才毕翔宇喝了一杯酒后,酒杯还未落桌,口中便深深地叹了口气出来。
这让邓鹏飞觉得今年的毕翔宇却是和往年有些不同之处,起码以前他喝酒时都是兴高采烈的,决计不会叹气。而起今日相聚,毕翔宇竟然还迟到了一个多时辰,以前他向来都是提前一天便会到太上河内住下,这却是他头一回迟到。
虽然毕翔宇是邓鹏飞的结义兄弟,可二人一年见面的机会大抵就这一次,着实是说不上有多么了解。脑子里记着的,还是去年相聚时互相说的话。
但去年的话,今年定然会有所改变。就像桌上的酒,每过一年便能多沉淀一年,便又有了一年的滋味。即便是同一种酒,年年的味道也不尽相同。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毕翔宇笑了笑说道。
随即再度举杯,仰脖饮尽。
“是哪里累?”
邓鹏飞问道。
“累还能分的具体吗?”
毕翔宇反问。
累就是累,若是能说出哪里累,怎么能累,怕是也就不会累了。正是因为不知道做什么会累,也不知道这累何时来何时走,所以才会对累很是无可奈何。
“那是当然了,人活着无非就是活个身心。”
邓鹏飞说道。
毕翔宇点了点头,他觉得邓鹏飞说的很对。但这句话却对他没有任何帮助,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
很多话听起来很对,很有道理,但却没有任何意义。要么是人尽皆知,要么是说出来并不能让事情有所改变。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说。硬说出来,不但没有任何用处,还会拉低自己的身价。
傻子和正常人的区别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张开口说话是才能感觉得到。傻子让人讨厌的最大原因,就是他们总会说一些无比正确但又极其没意义的废话。正常人偶尔也会如此,但不会句句话都是如此。
毕翔宇当然不会觉得邓鹏飞是傻子,他虽然说话不多,但一开口必定就是点睛之趣÷阁。前几年相聚时,大多都是毕翔宇说话,邓鹏飞边听边喝酒,始终面带笑意。不论毕翔宇说的事情他知不知道,感不感兴趣,却是都会很用耐心的听下去。
在他看来,作为朋友,对待自己的兄弟,耐心是头等重要的事情。若是连对方的话都不想听完,那自己就不配做他的朋友。
按照常理,毕翔宇就算是接连叹气,邓鹏飞也不会多问。因为除了耐心外,第二重要的就是信任。
毕翔宇想说的,他自然会说。不想说的,却是也没有必要去问。倘若自己一问,本是不想说的话,毕翔宇也会碍于情面强行说出来。那这话听着可就变了味道,不如不说。
但今日两个人却是都有点奇怪。
毕翔宇迟到后刚喝了一杯酒便开始叹气,而邓鹏飞却揪住这一声叹息追问不止。
“身累了就该去睡觉,心累了就应多喝些酒。”
邓鹏飞接着说道。
“那要是身心多累呢?”
毕翔宇笑着问道。
他觉得邓鹏飞的方法着实有趣,这才像他应该说的话。
“这就得看是身更累还是心更累了,却是不可一概而论。要是身更累,那就先睡觉,睡醒了再喝酒。心更累的话,就把这个过程颠倒过来。”
邓鹏飞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睡觉跟喝酒两种办法来解决了?”
毕翔宇问道。
“不错,起码我就是这样做的。目前也没有发现其他或者更好的办法。”
邓鹏飞说道。
其实毕翔宇心里还真有个关于他这位兄弟的疑问,只是一直没好意思说出来。每次见面时,都想着再喝几杯酒便可以问出口,可最后却是都醉倒了过去,错过了时机,只能白白在等一年。
“我应当是心更累吧……”
毕翔宇说道。
邓鹏飞听后一言不发,直接将酒杯搁置一旁,拿起酒壶来与毕翔宇一口气喝下了一整壶酒。
“现在可感觉轻松些了?”
邓鹏飞问道。
“的确是好多了!”
毕翔宇不善于这样激烈的喝酒,说完后却是剧烈的咳嗽了一阵。
“一年不见,你胖了!”
邓鹏飞说道。
毕翔宇还是毕翔宇,只是脸庞相较于去年来说更加圆润。坐在那里,肚子也微微隆起,把衣衫撑的有些变形。常言道心宽体胖,一个人若是能长胖,说明他日子过得不错,该当是不会累才对。
人若发胖,总是能让旁人觉得富贵。毕竟劳碌命的,一辈子想有清闲时日,多吃几口安稳饭,长上二两肥肉却是都不可得。像毕翔宇这般,一年的光景,脸圆了,肚子挺了,当然是只有富贵才能换来。
“去年一年呆在家里,没做什么事,也没去什么地方。”
毕翔宇说道。
“这可不行……人还是要多走动走动。你要是无事,怎么不来中都城找我?”
邓鹏飞问道。
“倒是想过要去中都城再转一转的。但我要是去了,肯定得同你喝酒,然后把这阵子没见面时积攒下来的话说个精光。可我要是真去了,那今日可就没那么多话可说了。漫漫长夜,咱们俩要是就这么坐着喝酒,岂不是像极了傻子?”
毕翔宇说道。
“傻子决计是坐不住一夜的,要是傻子也能坐住一夜并且之感干一件事情,那我情愿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正是因这自以为聪明的人太多,所以这世道才会如此浮躁。”
邓鹏飞说道,却是也叹了口气。
“咱们相见对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却是一人都叹了口一口气。看得出这一年好像都挺累的。”
毕翔宇说道。
邓鹏飞却透过画舫的窗子,看向了外面。
天色还有余辉,太上河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湿润的香,顺着打开的窗子钻到了画舫中。
“又飘花了?”
毕翔宇问道。
他背对着窗子而坐,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不过这气味却与视觉无关,闻到了这味道,便能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太上河中每隔一个时辰,都会从上游投放许多花瓣至河水中。一年四季,不分昼夜,雷打不动。单此一项,一年便要花费数十万两银子。而这随之腾起的一阵香风,便是太上河中的计时器。人们闻到之后,便知道又过了一个时辰。而这也是太上河中最为人称道的一点,喜欢的人觉得着法子着实是雅致的紧!
能想出这样点子的人,定然是个高古之士。但他们却不知道这只是一位小厮,打扫一艘画舫时,将好姑娘沐浴用省下的花瓣,为了省事一股脑的倒进太上河中所启发得来的。
“这艘画舫的主人你可知道是谁?”
邓鹏飞问道。
“蒋琳琳,《绝春榜》排名第五的花魁。”
毕翔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