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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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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的黎明

四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绝伦的场景吓怔了。

国师脸色惨白,忽然痛骂一声:“无耻贱人!魂魄是假的!”

他身形忽闪,瞬间便到了竹林外,似是要冲进去。

守在两旁的士兵犹豫着望向亭渊,他目光闪烁,仅考虑了一瞬,便低声道:“只管拦下!”

数百人马只怕对付不了一个国师,但此时此地实在不能再拖,再等不到另一个良机。今早天原皇帝在御书房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中历数国师犯下的种种欺君之罪,将他借了皇后的肚子生下没有皇族血统的太子一事细细呈上,并说今夜子时正在凤眠山可知一切真相。

皇帝对太子本来就没有多大的感情,早些年的父子情只怕也被忌讳和惧怕给代替了。太子死后他也只是心忧中原尚未大统,死了个领头的太子,天原难免遭到他国报复。故而见信后,皇帝竟反倒松了一口气,只觉他死得极好极妙。

国师犯下的欺君大罪他也不过象征性地派给二皇子几百人马,大意是想要说服他,毕竟皇帝舍不得长生不老之术。国师炼制的丹药尚未出炉,现在杀他,就可惜了一炉长生不老药丸。

亭渊抽出长刀,趁着士兵们拦住国师的工夫,回头见那只妖兽兀自嘶吼,朝这里直冲过来,似是打算护主。他手腕一转,利落干脆地一刀斩下去,妖兽的脑袋皮球一般滚了出去,身体却扑在他所骑的战马身上。所幸他躲得快,扑在地上连滚好几圈,正要开口说话,忽觉地面一阵剧烈震颤,刚站起来又摔在泥水里。

其余人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地面像是滚开的水,翻滚不休,忽而在中间凹进去大块,众人不由自主便一起滚进大坑中,连国师也不能例外,脚下一滑摔了进去。国师反应却极快,当即伸出妖手要抓住上面的青竹。冷不防眼前万道银光拔地而起,像一个巨大的笼子,瞬间将众人的身影锁入银光之中。

下一刻地面的震动立即平息,有人试图用刀剑去戳那银色结界,孰料结界看着薄软,竟比金刚石的墙壁还要坚硬,刀剑戳上去火花点点,半点也撬不开。

亭渊端坐在结界后,随意用手摸了一把,在心底咦了一声。这是清莹石布下的结界,可困天下万物。清莹石质地古怪,可吸收体力、妖力、仙力,被困其中愈挣扎便愈无力,倒不如安安静静坐着,静观其变。

他转头见国师面色极难看,不由笑了一声,低声道:“国师,莫非困住我们的,是您老人家的仇人?”

国师没有回答,目中好似要喷出火来,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漆黑一片的竹林。

片刻后,有个身穿鲜红衣裙的少女打着伞从林中漫步而出,那是火一般的红,极少会有人在平日里穿这种颜色。可是她此刻穿着,却又令人挑不出一丝毛病,仿佛这种鲜艳欲滴的颜色正是为了她准备的。

她脸上带着笑,甚至叫人看不出什么恶意,慢悠悠地蹲在结界外,歪着脑袋打量国师,开口说道:“你太小看我,几乎废了半条命才换来的机会,我会那么浪费吗?”

国师冷道:“帝姬,你困住我又有何用?这结界内共有三百一十九人,我可以杀了吃,吃了再杀,你困上我两三年我也不会有事。怕只怕你再没有两三年可活。”

覃川微微一笑:“喂,我仁慈些,叫你看看明早的太阳。记得好好看,因为你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她抽出白纸,变作一张椅子,就这么坐在结界外,嗑着瓜子,跷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看着里面挣扎号哭的人。生平从未如此享受,如此惬意。

国师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忽觉头顶仿佛有一团无形压力狠狠压下。他像一团被揉烂的面,脸朝下狠狠摔在泥水里,无论怎样奋力挣扎,也挣不过那种无形而巨大的力道。他胸口窒闷得几乎要炸开,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探入怀中,将那一绺白发取出。障眼法在他们被困入结界时已经解除,那一绺根本不是头发,而是从羊背上剪下的毛。

他眼珠几乎要裂眶而出,死死指着覃川,额上青筋跳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覃川慢慢说道:“先别急,时间还早。我父母,加上五位兄长,还有一名婢女,共八条命。我会让你死过去八次的。剩下那些你欠了大燕子民的,我也会让你慢慢还清。”

国师再也承受不住咒杀的力道,在地上一滚,现出妖相,三十二只血红的妖手凌乱地挥舞着,吓得结界内那些士兵们狂呼乱叫,四处逃窜。

妖力的急速流逝,外加咒杀的威力,令他急需补充鲜活的血肉。他猛然回身,双眼血红,像是要掉出眼眶一般,死死瞪着结界中躲成一团的士兵们。

妖手一挥,不知抓了多少人,送去嘴边狠狠咀嚼,忽又哈哈大笑起来:“帝姬!你等着!迟早我要出来将你嚼个粉碎!”

覃川目不转睛看着他血红的脸,低声道:“在那之前,我会让你先被压碎。”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天边开始泛出淡蓝的晨光。国师已经死过去活过来记不清多少次,遍体满是伤痕与鲜血,周围布满断肢残尸,都是死在他手下的天原士兵。

凉风吹过,虽有结界围困,覃川还是觉得自己嗅到了一股浓厚的血腥气,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身后伸出一双手,代替她的手按摩头顶穴位。她没有回头,只是笑了笑,低声道:“玄珠如何了?”

傅九云将她的脑袋抱进怀里,在额头上吻了一下:“早醒了,难得没哭也没闹,就是不说话。”

说完又想起什么,道:“眉山说咒杀已经基本完成,只差最后一步,问你何时要夺他性命。”

覃川冷冷望着晕死过去的国师。这个野心勃勃的妖,灭了大燕的元凶,终于是死在她手上了。

“天亮了,等他醒来,看一眼太阳吧。”她面上浮出一丝极淡的笑容,是心满意足后的解脱与疲倦。

“帝姬,你比我有良心。我不想让他看到今天的太阳。”结界中忽然响起一个温和的男声,实在太出乎意料,连傅九云都愣了一瞬。

要知道清莹石的结界可以吸取体力,被困上一夜,就是一头老虎也只有瘫着喘气的份了,居然还有人能说话,简直可用奇迹来形容。

结界中人影忽动,闪电一般蹿到国师身边,长刀高举,明明是冷冽凌厉的寒光,偏偏被那人用得如此优雅温柔。一刀削下,国师那颗脑袋滚了很远。那人甩去血珠,抬手撑在结界上,笑吟吟地隔着银光与两人对视,正是二皇子亭渊。

“你还能动?”覃川惊愕得猛然站起。

亭渊没有回答,只是眨眨眼睛:“我要谢谢你们,替我除去心头大患,让我省力不少。”

长刀在结界上划过,堪比金刚石的结界就这么静悄悄碎裂开。他跨出大坑,回头看了一眼,带出来的人马死了大半,没死的也被结界吸走半条命,活下来也是废人了。他转身对上覃川发白的脸,笑得温和:“那么,我走了。脑袋可以让我带走吧?”

他手里提着国师的脑袋。南蛮二十四洞的妖就算被砍了脑袋也不会死,他的嘴唇仍在翕动,似乎随时可以醒来说话。

覃川浑身僵硬,眼睁睁看着他大踏步走了老远,突然叫道:“为什么……结界对你无用?”

亭渊抬头认真地想了想,露出个很爽朗的笑,带着一丝腼腆:“或许因为我最讨厌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吧。保重了,再见。”

她本能地想要追,傅九云却用力攥住她的袖子。

“别追!”他低声说,“这个皇子很古怪……”

二皇子身体周围三尺内全无声音与鬼魅,所到之处鬼神避让,仙力妖力在他身上发挥不了作用。傅九云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国师没了脑袋的身体,他曾想打破天原的预言,将真正的天命之子压在下面永世不得出头?

真是差一点点便要成功了,国师倒比他想象的了不起。

“不要和那个人再有牵连了,你动不了他。”傅九云摸了摸覃川的脸颊,忽然一笑,“乖乖的,你就听我一次话吧。”

覃川木然地点了点头,走到国师身边用符纸引出魂魄。牛皮乾坤袋里的魂灯仿佛感应到这股妖力强大的魂魄,竟微微颤抖起来。魂灯上两股灵魂之焰比先时要明亮许多,左相与太子的魂魄已被点燃,将国师的魂魄引燃第三根灯芯,那火焰霎时跳了三寸多高,其色如晴天时最澄澈的那一方天空。

傅九云骤然退了一步,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竹林里忽传来眉山君大喊大叫的声音:“是谁?!谁扰乱我的咒杀仪式?!我还没完成最后一步人怎么就死了!”他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

傅九云一把扳住他的肩膀,低声说了句话,眉山君脸色大变,急忙扶住他,回头看一眼覃川。她正蹲在地上盯着魂灯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神器只差最后一缕魂魄便要发挥效用,受到其神力感染,刚刚晴了半分的天空又变得阴暗,噼噼啪啪下起了倾盆大雨。山间阴魂呼号,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雨伞丢在一旁,覃川很快就全身湿透。

她想起很多很多事,昔日大燕尚未灭亡,她过得多么幸福快乐,只是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去。点燃魂灯吧!勾取十方八荒所有妖魔之魂,黄泉碧落的厉鬼们亦会为那令人战栗的神力而现身,从此天下再无妖魔。

这是她活到如今的唯一目的,再也想不出第二条路可以走。

那苍蓝的火焰仿佛在引诱她藏在深处的魂魄,仿佛有无数双小手温柔地抚摸上来,呼唤她:你来,你来吧!

她的身体不禁为之战栗,禁不住诱惑,高高举起魂灯,对准心口便要用力戳下。

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覃川茫然抬头,对上傅九云略显苍白的脸。他的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没有问她方才想要做什么,只是低声道:“身上都湿了,回屋再说。”

覃川茫然看着他,喃喃:“九云……”

傅九云缓缓闭上眼,他从未如此苍白疲惫,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整个人像是要变成透明的。

他说:“乖,我们回家。”

覃川蒙蒙眬眬地翘了翘嘴角,仿佛想为自己的最终胜利欣喜一番。可她的眼泪却先掉下来了,猛然捂住脸,蹲下去,将冰冷的魂灯紧紧抱在怀里。

“我赢了……我赢了……”只有不断重复这句话。

在天有灵的血亲、饱受蹂躏的大燕子民,她终于可以将胸膛挺起,没有愧色,没有苦楚,微笑着去见他们。

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

“你赢了,你很勇敢,是最出色的公主。”

覃川抬起泪眼,朝他微笑:“我没力气了,九云抱我回家好不好?”

“好。”一个温柔的微笑。

他抱起她,双手仿佛在剧烈地颤抖,走得很慢很慢,很是吃力。

她没有发觉,她以为发抖的人是自己。和以前一样,她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潮湿的胸前。这里是她的家,怎样任性都没关系,怎样撒娇都有人宠爱,她的家。

多年积累的心事一朝了结,覃川忽然累得再也不想睁开眼。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拆了湿漉漉的头发用干布搓揉。

有人在激烈地说些什么,有人在急切地询问,有人在低声解释。

可她什么都听不清了,用小指钩住傅九云的手指,依恋地咕哝:“九云,你别走……”

所有的声音都停下,她沉沉坠入梦乡。

多年不曾入梦的家人们来看她了,冲在最前面的是二哥,他叽叽咕咕说了许多话,乱糟糟叫人听不清,脸上笑嘻嘻的,最后给她一个熊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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