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十九一个激泠,赶紧收起盒子炮在担架边蹲了下来:“老娘舅,我在这里,你想说什么?汉娃子在这里呢,我在这里呢……”
老军医对那几个宪兵挥了挥手,转向了下一个伤员,那几个宪兵便收起了枪,二瓜和高慎行这才跟着收了枪。
担架上,老娘舅对着徐十九牵嘴笑笑,低低地说道:“汉娃子,我快不行了,你就不要再费那劲了。”
徐十九忙道:“不,老娘舅你没事,就是点小伤,养几天就好,没事,真的。”可说着说着,徐十九的眼角便溢出了泪水,二瓜的眼眶也红了,李子涵更是跟着嚎啕大哭,只有高慎行紧紧地抿着嘴,整个表情看上去冷酷无比。
老娘舅没有接徐十九的茬,自顾自说道:“汉娃子,我活了五十六了,当兵的能活到这个年纪,已经算是难得长寿了,该经历的也都经历过了,没啥好遗憾的了,将来要是抗战胜利了你还活着,每年清明节别忘了给我弄点麻糍尝尝。”
徐十九含着泪,使劲点头,他知道老娘舅是浙江绍兴人,按绍兴习俗,每年清明节都会做麻糍(糯米蒸熟捣烂、裹上豆沙馅再揉成卷)祭奠先人。
“汉娃子,我,我好像闻到了家乡麻糍的香味了,香,真香啊。”
老娘舅原本苍白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潮红,脸上也露出了陶醉的笑容,然后笑容凝固、永恒定格,徐十九回忆起十几年与老娘舅相处的点点滴滴,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一下扑在老娘舅的遗体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大啊,俄的大……在徐十九心里,其实早就已经将老娘舅当成他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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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十九在嚎啕大哭的时候,俞佳兮也在太仓野战医院的大门外抽泣。
江湾的复旦大学早已经给小日本炸得不成样子了,野战医院也在半个月前迁到了相对远离前线的太仓,俞佳兮也跟着到了太仓。
就连徐十九都不知道,俞佳兮其实是上海市长俞鸿钧的掌上明珠,宝贝女儿一走就是半个多月不见人,这可把俞市长跟夫人急坏了,托人四处打听才终于知道了俞佳兮的下落,这不今天一大早夫妻俩就从苏州赶来了太仓。
不过,俞市长俞夫人劝了半天都没能说服俞佳兮,俞夫人流着泪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知道爸妈从苏州赶过来接你有多危险吗?路上好几次险些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着,听话,跟爸妈去南京,啊。”
“爸,妈,我真不能跟你们去南京。”俞佳兮声音柔柔的,语气却很坚定。
俞夫人急了,正要训斥几句时却让俞市长制止了,俞市长叹了口气,说道:“佳兮,按说你已经成年了,我们不该过多干涉你,可你想过吗,留在太仓多危险?你有替爸爸妈妈考虑过吗?如果你有个好歹,你让爸爸妈妈以后靠谁去?”
俞佳兮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把俞市长跟俞夫人带到了医院旁边的空地上,看到空地上停放的那一排排的国军尸体,俞市长跟夫人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尤其让他们心惊肉跳的是,这些尸体当中还有不少是医务人员。
自九月中旬以来,日军海航、陆航不仅加强了对国军前沿阵地轰炸,也同样加强了对后方的轰炸,国军的后勤补给车队、担架队甚至就连挂着十字徽标的医院都成了他们的轰炸目标,每天因为支持抗战而牺牲的志愿人员数以千计。
“爸,妈,你们都看见了吧?要说危险,正在前线与日寇殊死博斗的国军将士所处的环境岂非更危险?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他们难道就不怕生离死别吗?不,他们也害怕抛下自己的亲人,可他们并没有退缩,weishenme?
因为他们没得选择,他们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抵抗侵略。
爸,您说的对,留在太仓的确很危险,可您的女儿是一名医生,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无论危险或者不危险,女儿都必须留在这里,为那些正在前线与日寇殊死博斗的国军将士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每个人都只顾自己,而不愿意去牺牲,那中国还会有希望吗?
爸,妈,如果有一天女儿真的不在了,真的牺牲了,请你们不要悲伤,这是女儿应该担负的责任,女儿只希望你们能够好好保重身体。”
听着俞佳兮诀别似的话语,俞夫人不禁失声恸哭起来。
不过俞夫人的恸哭并没有让俞佳兮改变决定,她对着父母双亲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毅然转身返回了医院,俞夫人哭得越发的哀哀欲绝,俞市长搂着夫人的肩膀叹息着道:“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随她去吧。”
“可是老俞,我们就一个女儿啊。”俞夫人泪眼汪汪地道,“我的心头肉啊。”
俞市长抹了抹眼角,指着静静地躺在地上的那排尸体说道:“这些孩子何尝不也是他们父母的心头肉?佳兮说得对,这是她该负的责任,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牺牲了,那就是我们该付出的代价,也是整个中华民族该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