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你……”
“这左家看起来花团锦簇,但你两个妹妹嫁出去了,真能帮衬娘家多少?你父亲在张献忠破成都时没有殉节死义,相忍为国也好,苟且偷生也罢,仕途有了污点,怕是做不到我这一步了。至于你,我知道你这孩子是怎么想的。”
“祖父,孙儿愿撑起左家门楣。”
“撑什么呢?撑你自己那一点心气罢了。你若真是为了左家好,为何就不懂得先审视自己,承认自己不过是个庸材罢了。”
这个评价入耳,左明德肯定是不服的,以他的才干,已远胜世间绝大部分人,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庸才。
左经纶又道:“你走得近一点,我老了,没力气大声说话。”
“是。”
“乞骸骨,乞骸骨,乱世为官,能得以为乡安度晚年是何等难事,我活了一辈子,如今放眼看去,故人零落啊。
先帝在时,我与郑元化、卢正初三人入阁,三人之中,我是最庸材的那个,但这些年你看,郑、卢二人经天纬地,结果呢,是非成败转头空啊。我却走到了现在,究其原因,他们自负才干,逆天下大势而为,而我顺势而为。
若要说我这几十年为官能留下多少道理给你,我说得出来,你学得到多少呢?今日就只告诉你一条……你是个庸才。
晋王也知道这点,让你去教育部是量才而用。看的是你妹妹的面子、老夫的面子。你若犹不知足,便是嫌自己的福气太厚。一个人若不惜福,福也就不再眷顾他了。”
左明德看着左经纶,没想到这样的祖父还会自诩庸才。
他觉得祖父实在是老谋深算。
比如左家几个子女的婚事,与王家、秦家结亲不说,他这两年发现……自己娶杜氏也是明智之举,相较于帝党宋氏出身的宋兰儿,杜氏才是自己真正的良配。既受杜正和的恩泽,又不被党争牵连。
左家能有今日,全靠祖父呕心沥心的经营……
左经纶说完,沉默了良久,又叹息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我又何尝没有考量过你的才干,何尝不盼着左家在我退下去之后再出一个国相。但……你不是那块料。我问你,往后天下的大势在何处?”
左明德知道这是祖父对自己最后的考验,应道:“平西蜀、复辽东,一统天下,孙儿观晋王志向,许是会再收漠西、漠北,东吞朝鲜、灭扶桑。”
“换言之,若晋王要兴兵打仗,你便支持?”
“是,此为我认为的顺大势而为。”左明德犹豫着,又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晋王,实秦皇、汉武之姿。”
左经纶摇了摇头,叹道:“你全无自己的主张,不是国相的料,往后收了心吧。”
“这……孙儿不明白。”
“打仗是武将们的事,你一个文官该问的是钱粮、兵源。该想的是如何避免秦皇、汉武那般穷兵黩武的暴政。”
左经纶说着,又道:“当年便是在这间书房,晋王告诉了我一个词,叫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而现在这老旧的生产关系无法推进生产力以满足晋王开疆扩土的志向了……明白了吗?”
“明白……一些。”
“人和人是不同的,你不是能锐意进取之人,非国相之材,老实守着安稳日子吧。”
左明德有些艰难又有些释然地说道:“是,孙儿明白祖父的意思了,请祖父放心。”
“有你这一句话,老夫也就能安心退下去了。”左经纶最后又说道:“王家大郎近来躲在家中著书,往后你可多与他来往。”
“是。”
这般交代完,左经纶挥了挥手驱退了孙子,老眼又看向桌案上的地图,盯着上面的西蜀看了许久,仿佛在看自己仕途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