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氛围之下,千山一个孤儿的身份自立,难免会有些自卑和感怀身世。
“绿姑姑说我是倔强的石头,但是她说无所谓的,我是千山,一千座山有多少块石头?我不是孤独的,我有很多石头作陪,而且千山上还会开满花朵,我一点都不孤独,还过得很好!”千山继续说着,声音已经有一股傲然了,“我是飞龙门是最出色的,绿姑姑说我的武功是飞龙门后生中进步最快的,所以她举荐了我给主人,主人很疼爱我,让我在宫中贴身护卫,我……”
千山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她飞快地抬头看了苏冰一眼,一向内敛的千山,即便心里很想把这么多年的苦说出来,可她还是挑了好的来说。她拉不下面子,自小就是这样,即便心里多苦,即便多么不开心,她也会跟人家说无所谓。就等于一个每天吃糠咽菜的人,她会经常出去跟人家说她吃山珍海错!
她叙述得很平顺,甚至,没有一丝悲伤,但是那微微哽咽的声调和她故作坚强的神情,还是让在场的张家的人疼惜不已。
千山顿了一下,又看着司空夫人,喃喃地道:“但是,我也想知道有娘亲有家人是什么滋味的,就算我不在乎,但是要是有的话,我也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很幸福的……”
一个人从千山身后抱住了千山,千山猛地回头,对上吕宁那伤痛的眸子,吕宁略带疼痛的口吻道:“失去娘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千山,你是幸福的,你的娘亲孩还在,只要你呼唤她,她就会醒来。而我,无论如何呼唤,我娘亲是不会再起来看我一眼了!”
千山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她本来十分怨恨吕宁,但是现在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只觉得胸腔里有一股酸涩不断地翻涌,并且直冒到眼眶。
吕宁放开了她,有些尴尬地站到一边。方才他听千山这样说,心里想起年幼时候的种种,其实他何尝不是跟千山一样?多么在乎,多么难受,也不愿意说一句,并且跟自己说无所谓。
司空大人颇有深意地瞧了吕宁一眼,轻声叹息。他上前,站在床边,轻声唤道:“秀英,你听见了吗?咱们的闺女回来了,明珠回来了,你若是能听到,睁开眼睛看看她,她长得很漂亮,跟你一样漂亮……”千山听闻他这样形容自己,有些不自然,脸色也有些羞红,但是,眸光却透露出一份骄傲。
苏冰把针拔掉,道:“若无意外,半个时辰之后她就能醒来!”她看着千山,“我们出去,你在这里跟她说说话!”
说罢,她回头对众人道:“咱们出去吧,让她跟夫人静静地待一会!”
司马大人有些不舍地瞧了千山和夫人一眼,用感激的眸子看着苏冰,神色略微复杂地道:“谢谢你,温大夫!”他已经跟苏冰说过两次谢谢了,而这一次和上次不一样,他是感谢苏冰送来千山,送来他的女儿。
众人出去之后,千山的神色轻松了很多。她开始盯着司马夫人看,瞧着她的眉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然后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五官,喃喃地道:“我跟你很像吗?像吗?”说完,她有些傲然,“我要是像你,那我也挺美丽的!”
她回头瞧了瞧,房间里并旁人,但是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把门闩给上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床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然后伏在床头对着司马夫人的耳朵轻轻地唤了一声:“娘……”喊完,她整张脸都红了,身体里仿佛被灌入了五石散,飘飘欲仙,说不出的兴奋,眉宇飞扬,“我没想过我会有娘的,你真是我的娘亲吗?”
她站起来,深呼吸一口,脸庞发热,她回头在桌子上端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尽,放下杯子,再看向床榻,而床上的那个本身闭着眼睛的妇人,却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千山一愣,想起自己方才幼稚的举动,顿时脸色一红,跺脚就夺门而逃!
门外的人见千山忽然冲出去,都愣了一下,苏冰急忙去追。
司空大人以为夫人出事,急忙冲进去,却见夫人已经醒来,正挣扎着要坐起来,可因为用力过猛扯动了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无力地又躺下。
他喊了一声:“不许动!”疾步上前摁住她,“不许动,仔细伤口!”
夫人拉着他的衣袖,面容带着一丝急切,“方才……方才的姑娘是谁?老爷,我听到她喊我娘,她是谁?她是谁?是不是……”她眸光焦灼,是四处寻找了一下,“她去哪里了?快,找她回来!”
司空大人嘴角含着一抹浅笑,轻轻地道:“是的,夫人,她就是明珠,是我们的闺女!”
夫人惊叫一声,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泪水从她眼角滑向枕头,仿佛止不住一般,司空大人怎么擦,都擦不完。
苏冰把千山给“抓”了回来,但是她却在门前不敢进去,无论苏冰怎么推,她就是死死地抱着柱子不进去。
苏冰无奈地道:“她醒来了,你不想和她说话吗?”
千山摇摇头,“我不进去,我不进去!”
但是,当她听到里面传来虚弱而温柔的喊声时,她面容一动,双脚便不听使唤地迈了进去。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不敢看床上的妇人。司空大人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她们母女。
司空夫人双眼早被泪水浸透,她努力地看着千山,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瞧不清,仿佛之前做过的无数次的梦里,她想上前抱着自己的女儿,但是只要她一靠近,女儿就不见了。
她不断地哭着,哭声越发的大,千山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中惊慌,也有些心疼,她坐在床前,伸手为她擦眼泪,却被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然后贴在脸上,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哭得肝肠寸断!
“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娘想了你十八年了,这十八年,你在哪里啊?”她一边哭一边喊着,泪水一片狼藉,双手死死地拽住千山的衣袖,然后往上摸索,竟不顾自己浑身的伤口,面容哀戚:“娘是在做梦吗?若果是梦,我宁可死在梦里,也不愿意醒过来!”
千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这样直直地滑落,她想伸手抹去自己的泪水,但是双手被她抓住,她不忍心挣开。终于,她的低泣变成嚎啕大哭,“不知道是不是梦,我也觉得是梦,我一直都没有娘亲的,我从小就没有娘亲,大灰熊总是笑我没有娘亲,我把他的两颗门牙都打掉了,他娘亲抚着我的脑袋,说不怪我,还给我糖吃,我把糖丢掉,我不稀罕娘亲,不稀罕糖,可我知道,我是稀罕的,我只是怕一旦吃上瘾了,就没有娘给我送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