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贾珍精神一振,立即开动脑筋,开始仔细回忆起这几个月在老爹身边经历的种种,“老爷的确是把我一直带在身边,什么事儿都没有避讳我,之前我还觉得老爷是不是要想把我培养一番,日后能有重用,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不过老爷见客谈事儿,我都在一边候着,有时候还要帮着誊写抄录一些文档,……”
贾珍慢慢回过味来了,有些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说老爷怎么对我一下子就其中起来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待我,原来如此,……”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这贾敬也是一个人精,就这么把儿子带在身边,什么都让他参与知晓,但也知道贾珍能力不足,也就只让他多听多看,却不让他参与其中,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自动录像机录音机。
如果南京局面一片大好,那贾珍自然就不必回京师来了,如果他感觉局面不妙,把贾珍这个“活情报篓子”送回北边儿,而且是直接找到自己,让贾珍把他的所见所闻告知给自己,自然也就知道南边儿软肋弱点和短板究竟在哪里了。
“珍大哥,这是敬老爷考虑周全啊,高门大户的,这牵扯到这家族生死荣衰,没有点儿心计可玩不转,敬老爷既然早早就押宝义忠亲王,肯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和原委,但是狡兔三窟,你们宁国府贾家这一支,就只有你和蓉哥儿,他一旦踏错,自然是永世不得翻身,甚至连掉头都没办法,但是他却可以通过你和蓉哥儿来另谋一条生路啊,这一招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冯紫英笑着道:“说说吧,你把你这几个月在敬老爷身边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详细给我说清楚,能回忆得起的,都尽管说,尤其是一些你自己不太明白的细节,更要好好回忆说清楚。”
此时的贾珍也就丢开了其他幻想,开始好好回忆,冯紫英给了他一炷香时间,让他把许多事情现在心里过一遍,有个先后和轻重缓急,这边也让金钏儿去把汪文言叫来,一边记录,一边整理,另外两人也能合计一下,看看还有什么没考虑到没问到的。
这一讲,絮絮叨叨,便说了两个一个多时辰,讲得贾珍口干舌燥,茶水都换了两茬儿,但是对冯紫英和汪文言来说,却是收获颇大。
朝廷艰难,甚至四面烽火,遍地烽烟,可谓纸糊灯笼,看似一点就破,甚至就要崩盘完蛋,但是南边儿也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里的难处只怕不比朝廷好多少。
贾珍下去了,冯紫英这才和汪文言细细琢磨商量,“看来闽人已经不耐烦了,对于南直隶、浙江和江西的情形越来越不满意了,大概是觉得被边缘化了,而南京伪朝要求禁绝漳州泉州的货物外运,明显太偏心了,宁波不绝,却要禁绝漳泉二州,这不是欺负人么?”
“宁波是整个江南最重要的外贸港口,日本朝鲜琉球,外加南洋和北方,还有庞大的造船业和捕鱼业,如何能绝?真要封禁宁波,那就是让浙江士绅分裂了,义忠亲王都做不到。”汪文言摇头,“浙江士绅的影响力在伪朝可比在朝廷里强多了,死死压住了闽人,所以只能转移目标,牺牲闽人,不像咱们朝廷里,闽地士人的势力更强。”
“还有福建水师的缘故。”冯紫英点点头,“沈有容在福建水师影响力很大,现在福建水师貌似不偏不倚,不愿意介入,实际上他们以澎湖和漳泉为基地,保证了南方从闽地、两广和东番的货物北运顺畅,甚至连宁波、松江不也一样如此,伪朝无可奈何,只能从陆地上想办法,这不是舍本逐末么?”
“看样子贾敬、甄应嘉代表的义忠亲王最早的元从派和汤宾尹他们的江南士人派矛盾很大啊,而贾敬和甄应嘉之间好像也有矛盾,矛盾还不小,甄应嘉我了解过,贪婪无度,鼠目寸光,贾敬倒是有些财赋上的本事,但是义忠亲王却又要酬谢甄家这么多年在江南替他张罗,所以给了甄氏兄弟很大的权力,甄家对贾敬的牵制很大,贾敬这个‘户部尚书’干得很累,也说明义忠亲王对他身边这些人用得并不合适。”
汪文言对江南这一党的了解是下过工夫的,十分了解内情底细。
“他们想要组建江南镇,但是银子从哪里出,现在都还没有闹出一个结果来,扬州盐商看来是走了甄应嘉的路子,不肯多出,而想要把责任转嫁给苏湖常这几府,这可是汤宾尹他们的基本盘,这又是一个至死不休的死局。”
冯紫英听汪文言说得透彻,也笑了起来,“说来说去,还是义忠亲王缺乏足够的威望,压不住这些人,或者说许出去太多,现在自家不够用了,汤宾尹和贾敬他们之间也难以达成平衡,江南内部也是七拱八翘,根本难以形成合力,这样的‘朝廷’,也就只剩下一帮争权夺利的腐儒贪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