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行辕,后院签押房外的大榕树上,知了在声嘶力竭的叫。
两个长随手持长长的粘杆,在树下粘知了,以免影响到中丞大人交谈。
终于,树上的蝉鸣戛然而止,也不知是知了粘光了,还是都吓的飞走了。
两个长随这才松口气,扛着粘杆悄悄退下。
其实他们多虑了,屋里的林润完全沉浸在赵守正带来的震撼中,外头就是打炮他也听不见。
在赵守正之前,无数人为解决社会问题开过药方。但万变不离其宗,一言蔽之,乃‘道德教化’也。如果有什么问题,是道德教化解决不了,那就双倍的教化……才不是呢。读书人才没这个耐心呢。
道德解决不了,那就毁灭吧!要是毁灭不了,那就当它不存在吧……
总之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的无穷精力,都耗费了那四个字上头。对,是‘功名利禄’。
尤其是本朝,秉承程朱理学,把道德伦理看的比天还大。却依然没有阻止社会道德的大滑坡,而且最讽刺的是,带头堕落,滑坡最欢的正是负责道德教化的读书人……
这让林润、海瑞这些真正的道德之士万分痛苦。痛彻骨髓之余,自然也要反省,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圣人的教诲行不通了呢?
现在赵守正当头棒喝,告诉他,笨蛋,问题是经济啊!顿时让林润生出一种拨云见日的酣畅之感。
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苦苦求索而不得,到底怎么救大明?
这不就是路吗?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摆在眼前,而且听起来还那样有道理,不试试怎么行?!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于是他取消了今天所有的安排,拉着赵守正一直聊到了下半夜。
听他从经济如何作用于社会和个人,一直讲到如何发展经济。
从集中力量发展重点产业、重点区域,以点带面引领各县跟进。到扩建棉城运河,沟通韩江榕江和练江,让潮州各县人口和物资可以迅速流动,直达省城福建甚至江浙……最后把赵二爷榨得一滴都不剩,才放他回去。
他要不是身上的烧伤太吓人,说不得今晚都不会放赵二爷回去。非得跟他同榻而眠,聊个通宵不可。
总之,赵二爷是扶着墙回的同知衙门。
那边,赵昊和吴承恩还在一边讨论情节,一边等他回来。学生上考场,当家长的和当老师的能睡踏实了才怪。
听前头响起开门声,两人便赶紧穿上趿鞋,出来迎接。想问问考得怎么样,有没有糊掉?
去见正在小青伺候下脱官袍的赵二爷,栽到在小红怀里呼呼睡着了……
那绝对不是吃豆腐,老赵家的人没那么好的牙口,只能吃软饭,吃不了铁豆腐。
“我去,怎么累成这样?”赵公子登时就不乐意了。这老林,走个过场而已,意思意思得了,怎么还把我爹往死里弄啊?
“也不只是林中丞造成的。”吴承恩看着被丫鬟公主抱着送进寝室的赵二爷,轻声解释道:“你爹怕给你丢脸,你不在这几天,没白没黑的补课。天天晚上背讲义到鸡叫。这会儿应该是放松下了,乏劲儿可不就一下出来了。”
“这样啊……”赵昊愣怔当场,心里头百味杂陈。即为父亲上进而高兴,又觉得自己逼太紧了,简直不当人子。
吴承恩也觉得他该反省一下了,这老赵家都纲常倒错了。说出去人都不信,堂堂状元公让儿子管的跟孙子似的……
可惜赵公子行走江湖,全靠过人的自洽能力。
很快,赵昊便理顺了逻辑——父亲就是当同知,这些知识也都是他必须了解的。不然当官不是造福一方,是为祸一方吧!
之所以搞得这么累,是因为他来路上两个月全都浪去了!
要是早下手预习,这会儿考前稍微画个重点,不用点灯熬油、闻鸡起舞,就能从容应考了。
所以朕……划掉,改为真没有错,全是父亲的错!
“就让他当成个教训吧!”赵公子重新自洽,又变成了狠心的家长,背着手回屋睡觉去了。
“唉……”看着这爷俩消失的方向,吴承恩不禁一阵苦笑。他庆幸自己没这么弔的儿子。却又有些遗憾。要是也有这么个严加管教的儿子,自己也不至于一辈子连个举人都没考中。
一想到那货居然中了状元,他就彻底同情不起赵守正来了。便也郁闷的回去独守空房了。
今天是离开老伴的第三十个夜晚,一点都不想他!
只是没人催更,都没动力写而已,所以才想让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