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司礼监将各部奏本送去内阁。那本隆庆皇帝亲批过的奏疏,被单独放在最上面,提醒阁臣们尽快票拟。
按说奏章要先由内阁票拟,再送去司礼监批红的。但皇帝偶尔也会心血来潮,亲自批几份奏章,内阁也不能像六部六科那么刚,可以直接指责皇帝违反程序。
毕竟内阁大学士们,虽然实为宰相,但名义上还是皇帝的秘书。这让他们处理自身和皇帝的关系时,反而不能太过激烈。没办法,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尤其李春芳还是个不得罪人的脾气,所以就更不会多说什么了。他看完之后,将奏章递给了分管此事的陈以勤。
“松谷公,你看看,没问题就照此批红吧。”
他甚至给张居正看的意思都没有。
李春芳表面温吞,内心精明无比,不然也当不上一国首辅。他已经看出,张居正和自己不是一路人,而且之前几次起复高拱之议,都是这位好同年暗中安排人提出来的。
张相公不是独引相体,威不可侵吗?那李春芳就偏要冷落他,因为这世上怕是没有比张居正更好的立威对象了。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李春芳都必然要打压张居正。
张相公也很自觉,只低头看着分给他的奏章,并不掺合首辅和次辅的话题。
陈以勤看完皇帝的批红,却不禁犯了踯躅。“元辅,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不这么定能怎么办?”李春芳淡淡道:“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江南集团那边,现在咱们要是再拖延,反倒会落一身埋怨。”
“可是,漕运那帮人,恐怕不会领情吧。”按说陈以勤对赵昊感官不错,而且他儿子还是赵昊的学生。
但问题是,陈以勤这个分管大学士,太了解漕运这块,藏着多大的利益集团了。招呼也不打就把这事儿办了,自己可就平白树敌无数了。
“唔。”李春芳其实比陈以勤还头大,他家扬州兴化,就在运河边、挨着淮安府。这些年,漕运衙门的人没跟他少拉关系,除了大学士们都有的三节两敬之外,还给他家里的亲族大开绿灯,让他们靠着运河大发其财。
真要是得罪了那帮要钱不要命的漕党,这可都是他们手里的把柄啊!
李春芳自己虽然从没过问过家里的事。但徐阁老的惨痛下场,给他提了个醒,在不知道族人跟人家纠缠多深之前,万万不能把事做的太绝。
毕竟大明已经连续数任首辅都栽在家人问题上了,他不想也步后尘。
两人嘀咕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票肯定还是要赶紧拟的,但具体办的话,还是稍稍拖一拖,好让淮安方面有时间应对,这样才不至于让百万漕工,把怒气都撒到内阁身上。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马森和赵昊算账去……
张相公一边飞快票拟,一边支愣耳朵听着,对此嗤之以鼻。
他早就猜到这哼哈二将会这么办。
张居正实在是鄙夷这俩混子,读书人这辈子,不就是修齐治平这点儿事儿吗?这俩混子撞大运,当上了首辅次辅,为什么就从来不珍惜,从来不想治国平天下,青史留名呢?
为什么满脑子全想着,自己在首相的位子上能待多久呢?
其实以不谷的头脑,自然能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根本原因是,内阁大学士的选拔机制出了问题。越来越讲什么‘非翰林不入内阁’的结果就是,大量有经验、有担当的部堂督抚,都被挡在内阁内外。上位的尽是谙熟朝廷典章制度,却从未接触过实际政务的翰墨词臣。
这种现象在本届内阁达到了巅峰,三位大学士……好吧,包括他自己,在入阁前全都没有离开过‘詹翰国礼’这一词臣系统一天。
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是嘉靖皇帝选大学士的标准,是谁青词写得好。那些部堂督抚耽于政务,哪是整天浸淫此道的词臣的对手?虽然如今已是隆庆皇帝,但惯例一旦形成,就自然会有利益集团捍卫它。
至少短时间内,词臣一家独大的现象,是不会改变的。
当然也不能说词臣就不行,毕竟张居正和他心心念念的高肃卿,虽然也是词臣,但谁敢说比他们更懂政务?但很明显李春芳和陈以勤,在这方面就心虚的很。
加之高拱复出的阴影,始终笼罩在这二位头上,他们就更怕行差踏错,给皇帝起复高拱的借口了。
既心虚又怕犯错,那就只有什么决定都不做,一心一意和稀泥了。
毕竟什么都不做,就不会犯错啊!
‘可身为宰相,什么都不做,本身就是最大的犯罪!’
张居正心中暗恨,手中笔锋愈发凌厉,他终于决定,要利用这次难得的好机会,瓦解掉反高联盟。再一次尝试让高拱复出!
‘只有不谷才能救大明,但那之前,只有高肃卿才能替不谷扫清障碍!’不谷的本体无风自动,再度进入了六亲不认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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