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正当完颜永琏关心则乱地冲上前去,吟儿突然令他意外地转过脸来,不仅没有他想象得那样当场殒命,更还神智清醒、气力尚存、仿佛除了皮外擦伤什么都没受!?
因此,她现在除了肩背失血过多、暂时还虚弱地很难起身之外,竟是……完全不需要他救!?可是,不应该啊,她是被饮恨刀和掀天匿地阵夹击过的!父女之情燃到极致的一瞬他抱起她护在怀中,可也就是在那一瞬随着他的惊疑飙到顶点而骤冷——她在一场必死之战后竟然没添新伤,却将他轻易地诱离了他的全体麾下、从而无法及时地应变和调度?!这恰好吻合了她一直以来对亲情的利用,难道说,这也是一个局?!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曾和他在地宫相依为命,这些天来他们也一直父女情深……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明明是会被挫骨扬灰的打击下,她却连一点性命之危都没有?!剧变之下,完颜永琏精神浑噩,呼吸凌乱,先前为她绷紧的血气全都开始不受控地松散。
之所以他觉得不对劲还因为,这低洼之处风吹草动,委实早已被十面埋伏,就在他和吟儿相视的一刹,近处已有不少宋军涌上高地、由暗转明迅速将此处包围,先锋们更还弯弓搭箭对准了他和他身后为数不多阵脚大乱的金军……
那些,是徐辕的百步穿杨军吧……他们,早就在死亡之谷谷口等着他了!
心底雪亮的同时完颜永琏脚底一股寒气升起,不得不将那个表面对自己有着无穷眷恋所以眼神清澈似在噙泪的女儿强行拽开放下,虽他已筋疲力尽,也必须发号施令:“有诈,应战!”
她一双眼眸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说,全身的力气都像在拉住他求他别走,那样的天真无邪,那样的楚楚可怜,使他也想为她继续找理由辩解说她是不知情的她不可能算计他,可是,正如凌大杰所说,她和徐辕和柏轻舟上一战就能合作对他反间,这一战为何就不能与浣尘与忧吾思串谋骗他?此刻的天阙峰方向陆续传来阵阵轰响,半空中全是血肉横飞死死伤伤,他知道他很可能回不去了救不了凝聚他毕生心血的精锐们了,甚而至于这里因他乱心而乱阵的老弱病残也将紧步高手堂的后尘……焦急、后悔、恐惧和痛恨交织着涌荡在胸,他完全来不及再去设想她会有什么苦衷!
才刚站起,摇摇欲倒,如何还握得稳手中曾战遍天下的冥灭剑,他正准备对向来寸步不离但此战留守养伤的暗卫拏懒神秀说自己无碍以及如何布阵,便听她惊呼一声“王爷”随刻就飞来两根利镞狠辣地直朝他的死穴冲灌……
在那完全来不及想的一息之间,他被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一步,取而代之的却是她挥剑打偏一箭后自身避无可避、胸口溅开的血全然泼洒在他的衣上,“神秀……”回神失声,悲从中来,既悲神秀必死无疑、他连救她的一丝气力都不剩,又悲,这两箭出得如此激猛,宋盟原来早就想好了要他命?!更悲,绝处才看清,那纯真容颜的虚伪……她,真是他们要他死的鱼饵!
“王爷,神秀今日,可算将功折罪了……”上一战神秀无心之失害死苏慕浛等战俘引起宋军哀兵必胜最终导致孤夫人下落不明,所幸得到了王爷的退兵营救和宽仁处置……其实,就算不是为了报答曹王这些年来的恩情,神秀也愿意为他战死,因为……这和曼陀罗对驸马,原是一样的……
“错不在你。是本王失策。”他轻轻将她托起,目中全然愧疚之意。
“王爷,莫再……把旁人看得……比自己重了,那会,会受伤,神秀,很担……”神秀面色惨白,在他怀中吐血不止,不多时便合上了双眼。
“神秀!”他再也摇不醒她,悲痛欲绝之际,怎不知她担心的是谁!?就在片刻以前,他为了那个名叫完颜暮烟的旁人,把悲恸、担忧、神智以至于全部气力都用光了!
神秀原就和凌大杰一样,一方面绝对服从他,一方面也为他忧虑,所以难免和旁人在背后议论过:曹王在香林山被小人中伤多半是受了暮烟的累,暮烟是曾经无懈可击曹王的最大破绽。当时他无意听见还一笑置之,觉得神秀是因为三个兄长都在山东之战死于暮烟之手才会对她有敌意。可不到这危难关头谁会知道,原来逆耳的一直是忠言,你挖心掏肺的会给你反戈一击,真正愿意为你死的人却一直被你忽略。
“王爷,您是我们每个人的信仰所系,谁也不愿见您因她受伤、为她破誓、被她祸害再失去分毫!所以,您今日不能脑热杀她,免得追悔悲恸、行事错乱,日后也断然不能情急认她,否则您多年心血、我等夙愿,尽数付诸东流!”可他后来……却把凌大杰的这句提醒当成了耳边风!
他现在才明白他们说的原来都是对的,廿六年前他就为暮烟失控过,她是他终其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心魔。自从她重现人世之后,他的仁慈和优柔被一步步扩大;为了规避与她正面冲突,那个曾算无遗策的他竟然一次又一次祭出昏招!单说今日这一战,从必胜到平手,是因为要与她遵守所谓金宋同盟的约定,从平到败,则是因为不忍她受害而放纵林阡直到其觉醒,而从败到此刻这般的惨败,更是因为他一时糊涂甚至失态到只想着要将她拼凑出、带回去……可除了敌人之外,她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值得他这般一次次全心付出!?
凛冽山风送来短刀谷人一波又一波的欢呼,预示着宋军这么快就取得了全局胜利,却恰如又一把尖刀剜在他的心上——是啊,为什么她的“死”,宋军没受一点影响?这也是他不顾一切纵身跃下的原因之一:难道她“被林阡杀死”不打击宋军?除非,宋军一早就知道她死不了!那又为什么,同样立场尴尬,这几个月来林阡和宋军就不会受她拖累?还用问吗,亲情爱情都一样,谁更狠心,谁赢……
所有猜测渐次交汇明晰,尽管他拒绝再想却不得不想,终是在心头水到渠成!
那女子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要向他解释,可是,一开始应是无力说,终于有力气后却无心了,是啊,她心里永远把另一个人、另一份事业、另一方势力放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