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之说,你也肯信?”吟儿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你们说不过我,居然用这东西来绑架我。
“涉及至亲,怎能不信?至少王爷对这一点宁可信其有。”凌大杰摇头,认真地说,“凤箫吟,以后不管是怎样的情境,都请你勿再提‘以宋融金’,那和二次弑母无异。”
“好,我不说了。”她红着眼圈,只能降低要求,父亲活着就可以……如此一来,如果父亲恢复身体健康却心灰意冷不想参战,解甲归田、舞文弄墨,那样的话,反倒是最好的……
大约正午时候,完颜永琏才再度醒来,始终守在他身边的只能是凌大杰和吟儿,其余人等无一例外要参与到前线与林阡的拼杀中。
“他倒真是个奇人,妻子还在敌境,也可以打这般狠。”完颜永琏心中嗟叹,虽然知道林阡对女儿真心,可林阡毕竟是个战争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的,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可以包容,谁教她是女儿?从昏迷中睁开双眼的第一刻看见她在,他就原谅她的所有任性和混账。
“爹……你饿了吗?想吃什么?”她浅笑伏在他“床”头,他听得见“枕”边水波潺潺,忽然间心境有所舒缓,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
“陇右的羊羔,最是好吃。”他想了想,也只能暂时抽除立场,就以平常人家的关系相处,掩耳盗铃着才能不痛苦……心念一动,真的可以抽除?除非她不提到林阡!可怕的是,就算她已经尽可能不提了,他还是会在回答她之后联想,她给林阡做过吗,林阡喜欢吃什么?
猛然间他悟出了,林阡之所以打这般狠,就是在对他们施压,要他们尽快放她回去啊!就在这一息之间他看她起身要走,大惊之下急忙将她衣袖挽住:“暮烟……”
“爹?”她一脸懵懂地转身,一双眼眸如水澄澈。
他忽然意识到她是要去给他做菜,并没有走,却还是忍不住问:“在家里……待几天?”问的时候,实在是个小心翼翼的老父亲。
凌大杰看吟儿凝噎,不得不狠心回答:“太阳下山的时候,公主便会回去了。”
“现在是几时了?!”完颜永琏一惊更甚,垂死病中坐起,真像个抓不住所求、任凭它溜走的可怜人,“唉,我不该睡这么久……不必吃什么羊羔,来不及了,他只给我们父女一日为限……暮烟,你上去,做条鱼来便是,为父尝尝你的手艺,速去速回。”
她一声不吭,转头就走,只是一转身,泪水就断了线。
那么巧,她在厨房里准备食材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人。
不孝的报应,扎堆着来吗——“娘亲?”
她知道林陌就在定西会宁的交界,说到底与静宁秦州的林阡隔不了多远,他俩随时会正面交锋;
她知道,黄鹤去归宋后也告诉过她和林阡,轩辕九烨早就有一个“阡陌之伤”的计划:以一个落寞的贵族,能否和鼎盛的王者一较高下;
她知道林阡一早就听了轻舟、覃丰的话,给娘亲写信,希冀她居中调和、不教兄弟相残,然而信却如石沉大海。娘亲或许尽力了也没能挽回林陌的心志,娘亲却或许顾忌着林陌的心情并没有劝多少,更有可能,娘亲打心底里就恨南宋所以没有帮一点忙……
玉紫烟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吟儿,缓得一缓,回过神来,不太高兴:“这声娘亲,真受不起。”
“婚礼出逃,是我不对……但成亲本身,就不应当啊,娘亲,我是胜南的妻子,不是吗!”吟儿看见玉紫烟动容当时就明白了,玉紫烟被两种情绪拉扯在中间,确确实实没怎么劝——两种情绪,对林阡的愧疚,和对林陌的在意。
“川宇到今天这步,多半是被你逼迫的,他早已一无所有,做任何选择都情有可原……”玉紫烟听到胜南之后,这才有些触动,“阡儿什么都没有错,错在他麾下、包括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他,那么他就是错了。”
吟儿的心愈发寒,六合交兵,玉紫烟和崇力冲在前面的传言原来都是真的,玉紫烟比林陌更早就预见到了这个彻底降金、与宋对立的结局……吟儿却不甘心,命途岂能这样荒唐:“看来云蓝师父没有全然将娘亲唤醒,这世间或许没有什么对错,但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本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娘亲对坚持走这一条路的林楚江前辈和林阡,当真没有一丝留恋吗?“
玉紫烟脸上还严肃,切菜的手却慢了不少,和轻舟说得一样,她欠林阡一声痛彻心扉的对不起。
吟儿往她的锅里瞥了一眼,胜券在握,轻声提醒:“胜南很想念娘亲的手艺,娘亲可以来秦州给我们做……不过,娘亲记得,千万别放蘑菇……”
“怎么?”玉紫烟杵在原地,不明就里。
“只要一碰山珍,便会受尽苦楚、还将死上三天。所以这十年来,能够接近他的酒菜,无一不经过众人甄别。”吟儿并不介意告诉玉紫烟,毕竟现在的敌人就算知道也没用。
一心期待着玉紫烟去给林阡做菜缓和母子关系的吟儿,只不过多嘴了这样一句,直到离开都没留意到,玉紫烟的脸色从那之后就变得惨白。
吟儿本就是个粗心大意之人,何况现在一心去见父亲,要珍惜和他在一起的不剩半日光阴?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那个帮她端着水煮鱼往地宫方向去的奴婢,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去年九月她性命垂危时那奴婢无微不至地照料过她,应该是父亲最信任的仆人了。
“回公主,小的姓拏懒,叫神秀。”连个奴婢,都有名有姓……
“那我叫你秀儿吧。”吟儿一边笑着说,一边忽然觉得耳熟,心里咯噔一声,她记得山东之战,拏懒神宗、神机、神明三兄弟,全都在讨伐她的战斗里捐躯。
再也笑不出来,低头沉默往地宫去。
“唉,没有多长时间了。”凌大杰越走越慢,腿如灌铅,愀然望着她的背影,以及天空终将西斜的太阳。
“大杰不必难过,王爷和她会相伴许久。我已教神秀送她下去之后,便立即将这枯井出路封死。”退下战场的战狼,这么巧出现在他身后,素来都杀伐决断。
“你……你说什么?”凌大杰万万没想到!虽然战狼会做出失信的事不稀奇,但战狼不是一直囿于曹王的原则吗!?
“凤箫吟,武斗中可以给林阡荡涤魔性,生活中又是林阡的不可或缺,她的留下,可以帮我双重地压制林阡,还能帮我治愈曹王,何乐而不为?”战狼一笑,转头看着一脸错愕的凌大杰,“放心,我已投入足够的水粮,不过,也为她设尽了阻障。”
“难怪我说要请她来,你没异议,原来你请她来就不放她走!”凌大杰恍然大悟。
“她和林阡刀剑绝配,战场上根本拆不开,趁她关心则乱,不费一兵一卒。”战狼冷厉一笑。
“如此一来,我们岂非不义之师?!”凌大杰顿然不满,“你连王爷的声名也一并算计了!”
“你难道看不出王爷已经失望!?”战狼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口吻。
事实上,凌大杰请吟儿孤身入会宁、林阡“扣押”完颜璟作保,金宋双方犹如在万丈悬崖上危险地走钢丝——虽然知道完颜璟的行踪,但当曹王府在侧,林阡怎可能集中兵力屠灭完颜璟?金宋双方都愿意见到这微妙的平衡,吟儿也能出入无忧、最多有些贻误。
但如果曹王失信、吟儿失踪,无异于给了林阡一个合情合理不管不顾屠杀金帝报复金军的推力,无论林阡得不得手,都会使曹王留下“篡位弑君”的实际证据,金宋双方都显然不可能见到这一幕的发生。
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疯狂钻空子的战狼。
“你早已经有计策了,一直就在施行,我也是你的一环,曹王都是你的棋子。”凌大杰这才明白,战狼要报复的不是吟儿而是林阡,不远的将来吟儿会毫发无损但林阡很可能在失去她支持之后、屠杀金帝成功之前的间隙彻彻底底地倒下,过程中要担风险的只有完颜璟一个,“可是,你怎知王爷失望就会置圣上于不顾?圣上很可能与林阡同归于尽、你怎可以代王爷做出决断!你又有未想过,林阡未必如你所愿,由于我方的失信就轻易入魔?!”
“大杰,相信我,先前一直累积,林阡就快入魔,凌大杰你不是也要为王爷报仇!?”战狼试图说服凌大杰,“至于圣上,我无所谓。先前你也听到了凤箫吟的话,她想代林阡对王爷釜底抽薪,这种生死存亡时刻,个人声名有什么要紧?”
凌大杰停在原地,没有上前叫住即将被封在地宫的凤箫吟,战狼向来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他所认定的天下苍生,哪怕背负骂名、用尽黑暗之事也无妨,可是,且不论最终结果如何,王爷他,事后会怎样?王爷的声名,在凌大杰心里是最要紧的,所以,凌大杰即使自己觉得“圣上无所谓”也不可能像战狼这样正义凛然地说出来……
“大杰,这件事是我的私自决定,和曹王没有任何关系。”战狼似乎看懂了他的纠结,“我也承诺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试图逼林阡入魔而杀之。”见凌大杰不语,战狼按住他的肩膀,不忍告诉他有关轩辕九烨的动摇不定,毕竟林陌才刚上阵有时候还会迷惘、轩辕九烨会动摇不定战狼也能理解……理解归理解,必须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了,“我也别无他法,这是绊倒林阡的最后一线希望。若不能成功就走下策,凤箫吟是一条迂回的后路,她的剑法‘大音希声’,王爷可以指点,栽培得当,会成大器。”
凌大杰原还有一丝挣扎,直到日西斜而月上中天之时,他知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刚好听到散关一带完颜充对战厉风行的败报,他不再徘徊不定:“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不忘强调:“段大哥,这是你与我的擅作主张,曹王他也完全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