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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休养得差不多了,咱们立刻就动身。”瀚抒说这话的时候迫不及待,很明显,他认为求医是当下最重要事。
当阴阳锁和火毒度过了温度上的平衡时期、成为相互独立的两大个体,意味着它们再也不能相互牵制、甚至可能一起恶化。瀚抒清楚,就算能解开阴阳锁,吟儿也还有很长路走,所以刻不容缓,必须尽快去找当世最好的大夫。
他一直就有这个自信,西夏的医生,医术和药材都远胜南宋;孙神医能想到樊井之不能想,更是涨了他的威风。
“好好好,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可得把欠人家的钱先还了。”吟儿微笑回答,对她来说这也很重要,你洪山主可欠下这些村民一堆酒钱和医药费呢。
瀚抒一怔,笑而点头,难得一次这么柔和、听话:“好,我听你的。”
凭他的洞察早已看穿,她是希望通过和这些村民的接触,他的心情能够得到活跃,如此,可以敞开心扉、在轻松的氛围里思考未来。
之所以这么听话,完全是在回答她,他愿接受她的好意。
她也知道,他理应能看穿她,接受她。
“瀚抒,不想你只有忏悔和疯魔两种状态交替,你的正常状态,我要见到,才与你走。”吟儿在心里说。
借猪净血之后,吟儿再也不像来时那样虚弱,那几日的白天,常常是一边晒太阳,一边和村里的女人们在一起大谈育儿经。瀚抒路过时既鄙视又纳闷,她带过几天的小牛犊?大道理却总是一套一套。
而那几日的白天,瀚抒因闲来无事,也帮那些村民们一起干农活、或是去酒铺里打下手,甚至会在邻近村镇的打铁铺、医馆各地找事做,不过渐渐地总会发展成到武馆里找人教导,吟儿偶尔看到了也哭笑不得。因为教着教着他指点江山的大哥风范就全露了出来,越俎代庖成了馆长别人倒还一个个都心服口服。
现在,他到处住随便吃喝就大不一样了。她终于看见他眉间的颓废渐隐,她欣慰于他有时会露出会心的笑容。那个邻家哥哥一样亲切的瀚抒。还在某天的午后对她说,我要教他们强身健体,我要让他们彻底地不再怕猪。
好一个简单而痛快的理由。
吟儿真心感谢还有这么一个宛若世外桃源的地方,存在着这么一群淳朴的民众净化着瀚抒的心。如果可以,真想一辈子就这样呆在这里。抛却江湖的烦恼、家国的沉重……多好。
可惜,太多人都为名缰利锁,而心中有江山的人,就更难快意潇洒。想到这里,不免叹息,这样的生活再适合,他和她也还是要走。
临别那天,当地有不少富豪乡绅,抢着赠送洪山主车马钱财和珍藏品。送行的还有不少女子,争相夹道全为一睹洪山主风采。这位洪山主不仅人人敬仰。更还深受爱戴,于民众而言,他从从前那种遥不可及的传说,变成了如今平易近人的真实。却都是——闻名不如见面。
车驾上洪凤与他们道别良久,几里远了后面还有人送,打招呼都忙得坐不下来,总算可以停歇的时候,吟儿笑着对瀚抒提起,那几日她在和人大谈育儿经的时候,居然还有很多人都在问她驭夫之术。包括囡囡在内,“一群西夏的少女都希望找个洪山主那样的夫君,便连囡囡那个小情种,都说长大了要嫁给你。”她调侃他。
他对她能扯到囡囡身上去极是无语。苦笑摇头:“照你这么说,我欠下了一趣÷阁情债,她长大了得娶她了?”
“是真的啊。否则那天晚上,她怎么会那么晚了还往我房里张望?很显然是对你感兴趣。要嫁你的话,也是囡囡亲口说的。”她认真地说。
他很多年都甚少这么不正经,听到这些话直接一口酒呛出来。瞪她一眼:凤箫吟你能别这么无聊。
“男女老少通吃,真好。在西夏拥有的人心,林阡永不及你多啊!”吟儿继续展现给他那一张灿烂的笑脸,在为他得意,为他自豪,为他骄傲,仿佛他是她的人一样……他看着看着忽然一怔,其实若干年前,多希望她口中,她心里,自己比那个人的分量重。
只为了追寻那分量,不休不倦地执着,浑忘了,自己原本的分量,一虚,一实。
“但拥有的,为什么却不珍惜,甚至都没在意过?”触景生情,他忽然想起他的祁连山,如今已残缺不全的祁连九客。
“也许,就因为拥有着,知道那些人,永远都不会背叛……”吟儿神色一黯,心知无意间触动他的心伤……不过既然提起了,那还是别刻意绕开了吧。总会触碰的。
“但不会背叛的那些,终究也还会离去……”他望着天外残阳,想那些不曾珍惜在意、看似不会叛离的人们,终究因为自己的关系,被硬生生逼迫着离开了他。
“却还会有很多人,怎么赶都离不去。”她手指着那些还在送行的村民们,这么久了还有三三两两淡淡的影子,不舍得就这样离开他们的洪山主——
她好不容易把他的阴霾赶跑了,可不允许他再绕回死胡同,是以立即打断,斩钉截铁。这么多天给他,应该不是白白思考的,这几句残留的颓废,她必须扼杀在萌芽。
手虽指着的是村民,但她实际说的,却是祁连山剩下的那些人。他们,就像这些村民一样,怎么赶都离不去!就算你以为他们全离去了,他们也会在不经意间又冒出来告诉你他们一直存在,一直支持,一直追随。所以你的绝望自弃心情它不对!你在绝望自弃状态下说出的那些话不成立!
你该听我的,别顺着自己乱想!
那一瞬她竟有种十足的女王气场,完全占据了所有的话语权,他脸色微变,怎能听不出她实际的意思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如果说竺青明顾紫月是悲观的定数,孙寄啸蓝扬终究还有另一种乐观的可能。祁连九客虽然残缺不全,但还不曾分崩离析。
既悟够了。就别只恨。未来不建立在过去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现在。只要他还有心去改过,怕什么没脸去面对。是顺着这条冰冷的路弃了自己的魂,或逆着那阵炽烈的风壮起自己的胆。吟儿希望,从西夏皇宫离开后。瀚抒能走出逆境完全振作。
九月将尽,她被他带着重回了青铜峡一次。
没错,是他提议要去。在前往都城的半途,忽然绕道重游旧地,更像是壮起了他的胆去面对一切的表现。吟儿虽然感到意外,却在惊诧的同时心里小小地喜悦了一把。
却不敢太打扰他,目视着这片于他意义深刻又情何以堪的山河,她很难完全感受到他的体会他的心情,她想不到这个决绝的洪瀚抒,竟会由他自己选择在走出桃源之后、第一个就来到这么直接这么打击的地点。难道不是每触到一块山石,每碰到一道河浪,那血雨腥风便会闪电般碎片般来袭么。
无数片段跳闪过后,手指会疼吧,心脏会麻木。血肉会僵硬,腿脚会发软,眸眼会刺激。
其实吟儿虽然希望他振作,也觉得那该在到西夏皇宫求医之后,甚至到从西夏皇宫离开的时候。时间,和别的事,可以消化一个人的悲伤和恐惧。
这段日子她一直猜不透他到底听懂了多少、会怎么抉择,万万想不到,他竟这么快就以行动告诉了她……
也许就因为他是洪瀚抒,他才会这样选择治他自己!这样才能不逃避。不自弃!瀚抒是那种受了伤绝对会往自己伤口撒盐的人,那样的刺痛才会逼着他清醒尽管对伤口没好处,但他知道伤口终究会好的他现在需要的是清醒!哪怕这种揠苗助长使他受了比常人难以忍受千倍的疼楚。
深秋傍晚的青铜峡,晚霞和河水相互映衬。峭壁上荡漾着一片斑斑锈色。
近前树海摇曳清风之间,远处山峦延展暮云之外,闻听天籁,喧嚣尽远。
风景如画,气氛安谧,不再像那个残忍的血夜所见。置身其间,心也开始渐渐地静若止水。
盛开残阳的天边,恰有一群北鸟南飞,不知陇陕战况怎么样了,想起林阡,吟儿忽而有些怅然。
这里的狼藉全消、尸体空荡,也一定意义上提示了她,陇陕有人来到过青铜峡,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搜索和善后。
漫长的寂寥过后,瀚抒终于开口说真心话:“那晚你性命之忧昏过去,孙神医与我说,其实你这火毒早就复发了,你可能不知是火毒,却一定有感觉,但为了不扰我,竟一直忍着。”
“嗯……”吟儿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样,一时愣住,许久才点头,那段时间他堕落酗酒,病比她重,也没办法照顾到她,情有可原。
“当时的我,忽然间就有点感触。我真的不该辜负了你们,犯了那么多错误对死去的人,不该再对活着的人再犯。青明因我的残暴而死,他用性命换回的是我的清醒,让悔恨扳回了我的良心,但我不能矫枉过正,发现了良心却再封存了它,让你因我的堕落而死……我知道,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人,还在等我重新振作,怎么可以令你们失望,就算只有你一个,不能让你白白忍了这么久还失望。”
她赶紧说:“当然不止我一个!”
“这几天我也想好了,既然堕落和面对一样伤感,一样有害,一样无法挽回……面对也许还有奇迹,堕落下去谁都不会有未来。”
她眼前一亮:就是这样!“是,还有剩下的祁连九客,他们还有期望,你需壮胆去面对!”
“离开那里的路上,你对我说了一句话,振聋发聩。好一句‘还会有很多人,怎么赶都离不去’,蓝扬,金鹏,文白,他们,怎么赶都离不去。他们不会离开我,那么我如何能去离开他们?”也许那天吟儿说的那时候。只是想给他一份“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的劝慰,他却从中意外地听到了一种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