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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杨鞍这种命系刀锋之人而言,生命中无处不在是背叛与险恶,那么,当然就更加珍惜温情。
撇下赵大龙时发寒的手,在拉住胜南后回暖,那时他刚斩去战友悲到近乎麻木,却因为身边这三个少年而存留了一丝欣慰,他真欣慰啊,看到了三兄弟的绝对互信和无上默契,如此红袄寨怎可能不崛起,假以时日必当越战越强!
他不无疑惑问新屿,为何在那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不先杀金将,反要帮胜南杀死在场的所有金兵,须知,即使有俘虏活命,胜南以后照样可以改头换面,对于他的细作生涯未必影响;
新屿说,“虽然风险确实不高,但胜南没有风险是最好……最好是这样。”新屿是三兄弟的老大,那年的他,已经有着宋贤难以企及的沉稳、和胜南无法拥有的首领气质。
杨鞍点头,转过身再问老幺,他自然更加惊奇那个瞬间为什么宋贤也会对赵大龙出剑,须知赵大龙的突然出手有可能会被心思缜密的胜南看见、有可能会被正在质疑的新屿捕捉,却何故宋贤也那么巧上前打断?宋贤那么个不成熟的……
宋贤蛮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我……我是一直气愤他怪胜南,是以,就一直瞪着他,正好看到。”
“哈哈,原来是歪打正着。”杨鞍懂了,欣慰之余,心中隐隐叹息,他俩都是为着胜南。
恍然不知,当时生根的念头,居然在十年后滋长成魔障。
宋贤,新屿,为什么时过境迁,当年欣慰于你们三个拆不散的我,竟好似嫉妒起了你们牢不可破的兄弟情。眼看你二人对他死心塌地,我竟疑虑起这份纯粹的感情是罪恶的拉帮结派。“宋贤和新屿,都是林阡的人。”就因为三兄弟都强还绑在一起,所以林阡是势力最大的一支。所以林阡侵吞红袄寨就成立,这样的逻辑……
正是这份邪恶为基石,支撑起黄掴对胜南的抹黑,斥开了二祖与他的多年至交。更蒙蔽了他的眼,义斌、石硅哪怕妙真都隐约看见了真相,他却宁愿清醒地活在迷雾里。
更因为这句话,使他身边有心人在腊月廿八事变中,第一件事就是给宋贤下毒。虽不是他下令,却到底是为他所害!他永远都不会料到,记忆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竟会因自己而中毒将死。拼命给他运气要驱出毒,却无奈驱出后还是半昏不醒……
“妙真,哈哈,真有你的!”幸好此刻,宋贤还在眼前,见他回归喜不自禁、拍着妙真的肩膀笑逐颜开,好像腊月廿八的事都没发生过。没有受伤被害似的。谅解至此,宽容如斯。
“宋贤……鞍哥对不住你,几乎害你性命不保。”看他此刻完全伤愈,杨鞍的心情才不至于沉重。
“鞍哥,不会是因为怕我这个讨债鬼讨债才不肯回来吧?”宋贤故作惊诧,开玩笑说。
“还是这么不正经。”杨鞍蹙眉,气氛登时轻松了下来,宋贤笑而挽他入内,正色说:“鞍哥若是真的要我命,此刻我哪里还活着……我知道。鞍哥还是心善。”继而对左右盟军诸将言道:“鞍哥一到,我心情便大好,看来要打胜仗了!”
这话的语气,与“有鞍哥。不打紧”颇有几分相仿。但杨鞍听得出,宋贤还是有些变了,不可能再是他羽翼下那个动辄闯祸的孩子,宋贤开玩笑的时候身边再不是大叔大伯围绕而是小兵小将们簇拥,他真是将领了,是红袄寨出来的盟军将领。是盟军培养的红袄寨将领,有什么区别呢。
事实上当年山东之战结束时新屿、胜南都已得到磨练,唯独宋贤没有真正的成熟,如今,也不知何时,竟已经成熟、被他错过了过程地成熟——是的,宋贤变了,变的不是心,只是担负,这担负使他成为将领。越来越大的担负,就像回旋刀,从第一圈环弧,到最后的漩涡,量的堆积,质的飞跃。
杨鞍嗟叹,一方面忽略了人事的变化,一方面又在纠结着人事的变质。是典型的“重了结果,却忘了过程”啊,殊不知从结果往前追溯,每一步都是对上一步的传承!扪心自问,胜南宋贤新屿这些年发生的每一件事,你杨鞍都知道,却保证了解吗,更信道听途说吗?来自于金人的道听途说?!
从开始到现在,宋贤、新屿、胜南,何时抛弃过红袄寨?又是谁人,硬将真心看作假意?善与恶,不过一念而已……
许是妙真的归来敲开了他的心门,许是新旧宋贤的既变未变令他动容,到这一刻心念陡转,很多曾经被忽略、被排斥、被曲解的劝说全都冲回心岸。大多都来自于天骄徐辕。
说实话,从前徐辕已找了他无数次,他却因此渐次加深了一个观点,那就是徐辕影响了林阡。
徐辕说,“杨二当家,说了这么多却还转不过弯来,归根结底,只是因为对主公曾有过度的期待,而却不能给予他同等的信任。”
这句话,现在想来,哪里错了?
徐辕说,“将他神化却不给信任的事,我也做过,比你更顽固,那时候,短刀谷党派林立、四分五裂,我误解他不肯担负、临阵脱逃,他那时非但不会辩解,更还无赖地对我说他偏要隐居、偏不担负,迫着我对他来了一次‘兴师问罪’,我派兵追杀甚至将他逼上绝路。可是,结果却证明,是我错了,错得离谱。他有他的想法,需要兼顾太多我不必兼顾的。
后来他拿下短刀谷时,比我想象的还要妥善,更还费了最少的兵马,伤亡降到了最低。从此以后,我才决定,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信任,并尝试去沟通、去理解。世上没有谁一个人就可以把计划运筹如神,但会有一群人能将计划合作如神。”
这些话,哪个字不是挖心掏肺。
徐辕还说过,“你可知。若无主公整合,红袄寨如你这样叛离的会接二连三、形不成凝聚而四分五裂?主公承担之初,料到会有骂名,却仍承担。独自扛完颜永琏及其麾下,只因没有第二个人站出来,站出来阻止红袄寨瓦解。主公当也没有想到,骂名不在日后,反而先出于你……”
“红袄寨。若你不回头,那只会在山东之战全军覆没;但若是回头,起码有一个机会赌一把。你愿输给完颜永琏,还是输给有一半可能还是林胜南的林阡?!即使不为你自己想,还有这一大帮的兄弟,他们为了抗金揭竿而起,结果却要在这样的迷乱中自我衰亡么?”
为何这样的语句,只因涉及“一大帮的兄弟”,就被自己误解成了恐吓,误解成徐辕也在抓他弱点。所以自己后来一边纵容刘全和展徽,一边却对徐辕都不肯真心靠近,所以,所谓的合作其实都是敷衍——没有自己卖力的“杨鞍军”,能给盟军抗金的正面战场帮什么忙?!也许他可以借口他最近的蛰伏是为养伤,实际上他最近一直就浑浑噩噩自认为懂却无知。
现在才懂,徐辕说的都是事实,若他在帅帐相杀前后回归,那么山东之战还有极大转机;司马隆打伤林阡后只剩下最后赌一把的机会;而今,可能连赌一把都太晚。他和林阡感情的断点。事变之初在林阡,尔后却一直在他杨鞍;他当然希望他一大帮的兄弟都能活、红袄寨能挺过这个最艰难的开禧元年,他却帮他的兄弟们选择了一条怎样泥泞的错路……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兄弟们下毒手”,轻信敌人的言辞那就是对敌人仁慈!杨鞍啊杨鞍。黄掴的话你为什么轻信,看到祝孟尝大大咧咧就认定了是他暴露,从而就可以怀疑林阡包庇属下然后嫁祸给你,你为何就不能像当年那样明辨是非既不认定林胜南也不妄断赵大龙?!
口口声声要别人和当年一样,那你自己和当年一样吗,觉得他们变了。所以你就变了,这又是什么因果!当年的杨鞍,觉得身边谁都是自己人,什么都从善意的角度分析。这样的杨鞍,为何纠缠着种种细节而忽略了独独一个,那就是,月观峰金人围攻时,徐辕宁死不放下他:“若是主公,绝不会放!”这样一个善良温和、毫无私心的武林天骄。
妙真口中,箭矢纷扰、云梯层叠之际,不顾性命也要救她的凤箫吟,老喜欢挂在嘴边鼓励军心的一句话也是“你们是红袄寨的未来,一个都不能少”,心心念念都是红袄寨的未来,跟他杨鞍一模一样!盟主根本只是个称呼,她俨然就是齐鲁之地的女人,甚至连山东的方言都能说上几多。
他们,和十年前,危难来时不出手、不闪避,先以身体来给自己挡刀的胜南,多像。说不清,这是同化,还是他们本来就是同一类人。世上真有这样的联盟。这联盟的雏形,却正是红袄寨。这绝对互信的话语,最初出自最重兄弟情义的他,杨鞍!
“鞍哥,我把消息告知了胜南,应当明早就会来见你!新屿嘛,恐怕要迟一点,不像那小子空闲。”宋贤的话将他思绪拉回。
身处月观峰东的宋贤、一面威胁着束乾坤纥石烈桓端,一面又受到司马隆高风雷的威胁,今日虽妙真回归但梁宿星比她更早,实际他来见杨鞍也是忙里偷闲——
那恶魔加入东部与中部之间的此地,使宋贤等人都压力不小,即便打赢了仗也要时刻留意其一举一动,所以宋贤休息片刻可能就又要备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