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绿色液体与马桠的手隔着一层厚厚的特殊玻璃,容器内微小的气泡贴着玻璃外壁缓缓上升,或许是出于人类最原始的本能,见到粘稠的液体就会下意识感到恶心,即使你心里清楚自己全靠这里面的东西才得以活下来。马桠空洞的眼神直视着容器内的东西,隔着玻璃对称的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宛如水面倒影一样,只不过其中一张是闭着眼的,那个和马桠一模一样的脸庞浸泡在容器的绿色粘液中,周围的仪器不断运转着维持容器内生物的存活。
周围的墙壁内镶嵌的警报灯闪烁得不停,闪光把整个船舱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舰船内的士兵来来往往出入于在各个船舱之间,所有人都在慌忙的奔跑着,在自己的岗位上拼尽全力,只有马桠一言不发的看着医疗仓内那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她被突如其来的真相惊呆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战争的残酷性,在此之前她曾想过许多,她设想自己体会到死亡、体会到矛盾,她想象过许多自己难以接受的场面,有些甚至让她光是想象就汗毛直立,然而当她亲身体会到的时候,之前所做的所有准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她还是愣在了原地,像是后脑上遭了一击重锤一样,除了头脑发昏之外没有任何想法。
那漂浮在培养液中的就是她自己。
换句话说,那是她的仿真复制体,这实在太荒唐了,自己被替换进了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中,更荒唐的是,自己现在使用的这个身体……也是这样的。
马桠刚刚从医疗仓中出来,她在舰队遭遇的上一轮袭击中已经重伤身亡了,她和上百个的队友的大脑被抢救出来快速冷冻,像冻肉一般快速发往其他舰船“治疗”,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三个和自己完全一样的身体……如果不是有手术记录的话,她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更换过了,马桠的世界观在那一刻彻底破碎,她原以为死亡已经是人们在战争中能付出的最大代价了,此刻她才意识到,那还不算什么……在战争中固有的伦理和道德观念被纷纷抛弃,人会不顾一切的战斗到底,抛弃所有自己能够抛弃的东西,直到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怪物?”马桠看着自己的手,她刚刚从医疗仓中出来,淡绿色的粘稠液体还有一部分附着在她手上,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如此陌生。
马桠并不是第一次更换身体,这一年她五十三岁,正在地月战争的主战场上,作为中枢指挥官参与战斗,在四十岁那年她就更换过一次身体,然而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上一次是在冬眠中心做好了心理准备再进行手术,这次则是和在大爆炸中支离破碎,在经历了死亡的恐惧后被人从地狱拖了回来,强硬而仓促的塞进一具身体中。
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从地板下传来,周围散碎突然一起漂浮了起来,一声声惊呼从别的船舱中传来,马桠的身体也因为失重脱离了地面漂浮在半空中,不用想也知道,敌人的火力已经贯穿了重力模块了。
“……”马桠的身体在失重状态下翻转了一圈,头上脚下地看着那个医疗仓中的自己,说不定,很快……自己的灵魂又会储存进另一具躯壳,她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那些,她战略作用非常重要的中枢指挥官,这个时候她要做的就是赶回指挥中心……汇报情况后继续回到舰队作战,月球方面的舰队一定在那一次袭击中损失惨重。
可自己究竟为什么战斗呢?为什么要为了内战……把自己逼成这样的怪物呢?人们病了,病得很重,不然怎么会这样癫狂的自相残杀呢。
“没有人愿意这样,也没有人愿意见到纷争,可只要活下去,我们才能见到自己希望见到的未来。”一个男声在她身边响起,那人向马桠伸出了自己宽大的手,他的手又大又结实像是一把蒲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