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无知无觉地被抬回了摄政王府,意识混沌间,她张开了眼,眼前是一片漆黑的夜空。
她知道这不是她‘醒’了,而是魂魄的世界。
夜空有些孤寂,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被厚厚的云层包裹着,什么光亮都没有,接近虚无。
她好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她试着动了动四肢,换来的是一身的胀痛感,全身都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便干脆躺在原地抬眼盯着漆黑的夜空。
慢慢的,她越来越困,可总有个声音告诉她,别睡过去,清醒着,她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还有一个人要见。
她努力地不让意识消散,直直地看着夜空。
耳畔开始传来很多声音,朦朦胧胧的,很熟悉……
“快,让她服下这个!!”
“闫老,这是什么?”
“粉红娘娘,丫头种出来的人参,之前为了制药,她就想从我这里抢走,我实在舍不得,就偷偷留了一小段下来,总之……不要问那么多了,让她含着,兴许还有救!”
上官玄策一听,赶紧拿了人参,也不切片,掰开繁星的嘴塞了进去。
人参的香气扩散开来,满室的香……
而在虚空里的繁星,突然就觉得身体好像有些实感了,前头有光亮了,还有香气,身体也逐渐暖了起来。
“太傅,让臣再给王妃娘娘扎上几针……”
“好,梁老,拜托了!”
被针扎的刺痛其实算不得什么,更痛的是全身像是要撕裂了。
怎么会这么痛呢?
我到底干了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追着那抹亮光,意念告诉她,抓住这抹光亮,一定不要让它从身边离开。
“王妃娘娘,有气了,有气了……”
“明琅!!”
“姐姐!!”
繁星深呼一口气,吸得自己都呛咳了,胸口激烈起伏,下一秒歪过头,将堵在胸口的沉重吐了出来。
哇的一声,她吐了一大口血,惊得所有人手足无措。
“快,灌药,一定要灌下去……”
药苦涩地灌进她口中,她痛苦地一点不想喝,可总有一个意念牵引着她,就是再痛苦,她也要喝下去,她仿佛一个缺水的人,拼命地吞咽着碗中黑色的液体。
还不能死……
还不能就这么离开。
她还有话要告诉他……
“娘!!你不要离开暖暖,娘……暖暖害怕!”
暖暖是……?
对了,她的女儿……
她和齐湛的女儿……
齐湛……
身体因为记起了这个名字,窜入了力气,她死死地攀住那具残破不堪的身体。
“喝下去了,王妃将药喝下去了……”
药喂了下去,却也吐了大半碗出来,她的脸上是苍白的,唇也是苍白的,身体里的鲜血仿佛已经流尽了,但当众人发现她的睫毛开始颤动时,都屏住了呼吸。
谁也不敢出声,就怕声音大点,惊吓了她,她就香消玉殒了。
繁星努力地睁开双眼,好久之后,总算是睁开了,只是好模糊,看什么都是模糊的。
她伸出手,在空气抓了抓……
“齐湛……你回来……回来了吗?”
“明琅,他快回来了,真的,真的快回来了。”上官玄策一个箭步握住她的手,“乖,你别说话了,身体要紧……”
“父亲……是你吗?“
“是我,明琅,你……”
上官玄策注意到了,她的眼睛对不上他,他扭头看向梁太医,闫三。
两人皆是摇了摇头。
醒了,但多半是回光返照。
“父亲,我好累……”
上官玄策将眼里的泪水逼了回去,笑道:“累了睡一会儿……”
“可我担心齐湛回来了……我却睡……睡着了……”
“不会的,等他回来,父亲会叫醒你的……你看,你已经吃了药了,针也扎了,很快会好的,他也会担心你的是不是……“
“嗯……我不想他担心……“她已经没什么气力,呼吸轻浅的恐怕连羽毛都吹不起来,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闭上眼睛,她虚弱地绽开了一抹笑容,想让上官玄策安心,“父亲,暖暖呢……”
“娘!!”齐暖一直在,只是她年纪小,众人怕她太激动会碰到她的伤口。
“暖暖……来,让娘看……摸摸你……”她真的看不见,眼前都是白茫茫的。
上官玄策将齐暖抱上床榻,然后牵着繁星的手抚上齐暖像花瓣一样细腻柔嫩的脸庞。
齐暖将脸紧紧贴着她的手心,磨蹭着,手心明明凉得就像外头的雪,可她还是甘之如饴地像只猫咪一样蹭着,她先前自己擦干了眼泪,不想让娘知道她在哭,可是眼泪滚烫的在她眼眶里旋转,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怕会掉下来。
“娘,父王马上就会回来了。”
“嗯……”她伸手将女儿的身子搂进怀里,“娘知道,娘会等着的……”
“娘,外祖父说了,等过年后,我们一家要去看花灯……花灯可漂亮了,对不对,还有糖葫芦……”
繁星轻笑,“是啊,花灯,还有糖葫芦,都是你喜欢的……到时候,让你父王……抱你骑……骑在肩上,高高的看……“
“娘也要在!!“
“我在……我在……”
繁星慢慢游离了视线,凭着记忆看向门扉的方向。
门是不是关上了……
为什么不开着呢……
“开门……”她突然道。
众人不知道她意欲为何,面面相觑时,上管玄策挥手让人去将门打开。
门开了,外头的风雪有点大,繁星看不见,但能听得见。
是下雪的声音。
一片片的雪花落地,就像脚步声……
在她的记忆里,好像都没和齐湛好好赏过雪。
还没成亲的时候,也就是那场地震后,两人在山上匆匆见了面,雪是下了的,但哪及眼前的爱人好看,要是还有机会,她一定拉着他的手欢喜万分地冲进漫天的大雪里。
那样的雪景一定是美如仙境的吧。
等到嫁给他后,竟也没想起要一起赏雪,倒是知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故意央求他在纷飞的小雪里呆了一会儿。
她记得漂亮的六瓣冰花,天上落下的细细碎碎的小雪粒子,宛若碾碎的白叶,慢慢悠悠,渐渐地,轻轻地,染上他的墨发,还有她的。
虽然有些冷,但是她将这比作了白头到老。
紧接着,暖暖出生了,他也成了摄政王,太忙了,大多时间都是宿在宫里,隔着宫殿的廊柱,看着雪落宫城如飞素,大朵大朵的雪瓣纷纷扬扬地自天际飘落,落到地上时却轻得好像没了声音,朦朦胧胧的把整皇宫化成了一片纯粹的白。
她问他,雪是不是很好看。
只是那时他忙着批阅奏章,仅仅是抬头看了一眼罢了,然后就是取了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抱进宫殿的暖炉旁,也没看成。
那么这一次的雪呢……
她心里微微的悸动着,冰冷的身躯只要想到他回来了便能赏一回雪了,便漾开一丝暖和的涟漪。
她一直看着门口的飘雪,仿若入了定,无人敢劝她,因为此时的她像极了雪堆出来的雕塑,一碰就会散的。
齐暖一直趴在她的怀里,娘的心跳还是有的,就是好轻,要仔细地听。
繁星抚着她浓密的发丝,低头亲了一口,慢慢说道:“暖暖,能答应娘三件事吗?“
“娘,暖暖什么都答应你……”
“好,那听好了……”她急促地喘了口气。
“第一件事,等娘走了,你要时时刻刻缠着你父王,一步都不要离开,他无论去哪你都要跟着……“
她年岁虽小,但已经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嗯!”
“第二件事……娘走后,若是你父王要上战场,你记得一定阻止他,不许他去,若是阻止不了,就跟着一起去。”
齐暖眼里的泪水,哗啦啦的落下,“是不是这样,父王就不会离开我了。”
听闻,繁星很欣慰,知道她懂了。
“嗯!”
“好,暖暖一定不让父王再去打仗……”
“第三件事,暖暖,晚些嫁人吧,多陪陪你父王,其实女子二十五六岁成亲也不晚的……不行,咱们……就招赘……”
齐暖重重点头,又哭着摇头,“不嫁,暖暖一辈子都不嫁人,会一直陪着父王……”
“这样也好,让你舅舅给你抢几个面首回来好了……”
上官司琪就在一边,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的哭着,听到这句,立刻脱口道:“姐,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呵呵……”繁星快活地笑了。
不知是不是大雪天的缘故,她总觉身体越来越冷了,空气都像是混合了冰雪的凉意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再呼吸了,就是觉得空气稀薄了,好像什么都吸不进了
雪花散散聚聚,越下越大……
可她再也听不到雪花落地的声音了。
一如那门扉,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却始终不见她心里那抹亮色出现……
倏地,一阵狂风吹了进来,吹得雪花进了屋里肆虐,冰凉刺骨,让人睁不开眼睛。
“快关上门!”上官玄策用手挡着风雪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扑上去关门,好不容易才将被风拍打的乱颤的门关上。
上官玄策正要回头看看繁星有没有事,便听到齐暖一声嚎啕大哭。
“娘!!娘!!“
一直抚着她发丝的手,已垂落,无论她怎么将它放在扎好的团子上,它都会软软地垂落下去,也无论她怎么喊叫,她的娘亲都不会回答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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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加剧,大得根本看不清一丈之内的景物,快马狂奔,像箭一样闯入了京都城的城门,后头跟着的四骑根本无法跟上。
摄政王府的大门越来越近,待到了,大门几乎是被人踹开的。
亲兵迅速奔出来,刀剑都架了起来,但是见了来人,齐齐跪下。
“王爷!”
齐湛根本顾不得这些人,推开他们直往里冲,连着几日快马加鞭,未曾停过,跑死了十来匹马,最后一匹还差点将他摔下马鞍。
饶是这样,他都没停过。
他鬓发散乱,头上冠都不知道去哪了,狂奔了几日,除了水,他就没怎么吃过东西,眼下嘴唇干裂,脸上都有被风雪吹得冻伤的痕迹,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待他走到无涯轩门口,入目是满眼的素白,白色的垂帘横幅,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心头的不安让他心慌,他不敢在朝前跨出一步。
他眼神彪悍地扫向跪着的亲卫,一颗心更是隐隐害怕起来,颤声道:“王妃在哪?”
“王妃……王妃……”没人敢说,尤其是在他这种像是要吃人的眼神下。
正要抓一个人问,便看到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是上官司琪,他竟穿着丧服。
齐湛犹如被一记响雷击在头顶,猛然向前两步,喝道:“司琪,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这一喝没将上官司琪吓到,反而让他重重地一掌拍在胸口上。上官司琪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赤红得彷佛要滴出血来,一字一顿道:“现在才回来,你现在回来有什么用,你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她一直在等你,她一直在等你回来,齐湛,你这个……混蛋!!“
上官司琪带着愤怒却也悲戚的声音,齐湛听了浑身冰冷,他骤然倒退一步,猛烈地摇着头,“不可能,这不可能。你骗我!!“
他虽如此说,却止不住身体里一丝丝冒出来的寒冷,彷佛堕入冰窟般,寒意侵袭着他的四肢,头脑,破入肌肤,直割他的筋骨。
他的手下意识得摁在剑上,彷佛只要司琪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剑将他碎尸万断,但目光里带着一丝怯意,一丝卑微的期盼。
快告诉他,这不是真的,都是假的。
上官司琪退开一步,指着无涯轩的主屋,“姐姐是昨日去的……“
听闻,齐湛的黑眸颤了颤,顺时染上不敢置信的绝望,然后拔腿冲了进去。
主屋里,跪了一地人,哭声阵阵,但是齐湛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只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
她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连胸腔都是没有起伏的。
不会的!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