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灯灭,不管生前多富贵,死后也就是几柱香,一副棺材的事儿,真要说区别大约也就是棺材是哪种木头做的了吧,当然也有贫苦人家,连棺材都买不起的,寻一张席子草草包裹了事的。
安定侯府的老太太,自不会这么凄惨,不仅棺椁是上好的楠木制的,上头还活灵活现地雕刻着仙鹤,祥云等花纹,祭台上的果品祭品也丰富得能让一个流民吃上好几天,跪在灵位前的子孙后代,更是有十多个,一个个哭得好似自己是老太太亲自奶大的。
入目皆是白幡,飘飘扬扬,清冷又凄凉,香烟袅袅下,实际有多少人真心沉痛哀悼。
不,肯定有发自内心哀悼的,只不过哀悼的是老太太死了,自己得丁忧三年了。
若是恰好正逢每三年考核之际有望再高升一级的,那可真是……死的不是时候,任你哪怕是要进阁去了,那也得遵着孝道在家丁忧三年,再不问官场事儿。
至于三年后如何,要么看自己的人脉本事,要么就看朝中是否有人了。
很显然,安定侯府的几位老爷,除了三老爷陆天澜,大房嫡子陆仲轩,堪堪是有用的之外,陆天河,陆天润就有些危险了。
于是乎,繁星一来,就成了两人眼中的香饽饽,各种亲切问候,奉承恭敬。
怎么着自己也要叫两人一声舅父的啊,这眼门前弯腰哈背犹如个太监似的,让繁星很是尴尬,等反应过来了,便是客客气气的叫一声人,然后告知先紧着给老太太的灵位磕头,自家人,有什么事日后说也是成的。
说罢,她徐徐去了正厅的灵堂,秦嬷嬷见她来了,赶紧拿出崭新的蒲团,若非钟嬷嬷在左边立着,红樱在右边扶着,硬是没地方让她钻空子,她必是要扑上来,亲自伺候的。
“老太太,明琅来了啊,您最疼爱的明琅丫头来了啊……“
繁星都还没跪下呢,就听到大太太金氏哭嚎了起来。
最疼爱的……
还真是有脸说。
钟嬷嬷和红樱两人忍不住同时抽搐了嘴角,繁星倒是淡定,抬起帕子,里头放了一点点辣椒,沾沾眼角,便是泪水纷飞了。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然后陆家的三位太太和三位老爷还礼。
这祭拜也就成了。
刚抬头,繁星便觉侧边有一道视线袭了过来,余光一扫,便看到了陆仲轩。
披麻戴孝的陆仲轩,眼是早哭红了,以繁星对他的认识,他是真伤心,只是这哭红的双眼里,瞧她的视线过于炙热了些,令她很不喜,再看他身边的一个年轻妇人,虽也是伤心得泪流满面,可眼珠子却是往她这边的,眼里多了一份忌惮。
这位她认识,正是陆仲轩两年前娶的妻子,樊氏。想想还是上官玄策保的媒呢,樊氏的父亲是淮南巡抚,从二品的大官,这门第不算低,但与侯府比还是差了些,可谁让陆仲轩难忘旧情,死活不肯成亲呢,加之科举失利,虽未落榜,但却连个庶吉士都不是,自是让他的身价掉了点。
如不是侯府老太太死不要脸的求上当时还是齐王世子妃的她,她也不会随口将这件事扔给了便宜老爹。
其实前世,他还是很好的,进了翰林院编修的,娶的是孙阁老的嫡长孙女,但是孙阁老这个人,是个十分爱面子的,家中的女婿,不是榜眼,就是榜单上前十的,陆仲轩的成绩,肯定不能入他眼了。
陆仲轩最后只能外放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官玄策故意的,令他去了福州当官,一年也回不来一趟。不过老太太死了,他肯定也是要丁忧的。
想想,这样一来,侯府男丁从老到少,都得丁忧啊,少不得陆天河这个大舅,又要求上门了,这次求上门的可是摄政王府。
唉,亲戚多,就是麻烦。
她垂眼不去看,当没发现他,抹了抹眼角,就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金氏眼明手快地走了过来,竟将红樱给撞开,自己亲自扶着她。
还真是够急切的……
“王妃娘娘可是哭累了,若是累了便去摘星楼坐会儿吧,那可是您之前的闺阁,老太太在时,一直念着你,嘱咐我日日清扫,这府里添了新的姑娘,也不给置办到那去。”
“……”
看着金氏的热络,而非以往那等冷嘲热讽,繁星真是不习惯,想将被她搀扶着的手臂抽离,对方却是力气大的离谱,甩都甩不脱。
“舅母客气了……”
她肯定是不能就这么磕完头就离开的,逃不开与这些亲戚们唠嗑的流程。当然她若是想走,也没人敢拦她,只不过她顶着摄政王王妃的头衔,怎么也不能给齐湛的脸抹黑。
一眼望去,皆是太太奶奶们渴望的眼神,哦,也不全是,至少三太太崔氏,依旧恨她。
因为她的神童儿子,还是没考上举人!
尤其是今年出了个真正的神童才子,两厢一对比,可不得气死她。
好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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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楼里,所见所闻都是她熟悉的物什,还真是一点没变,除了当初她从侯府带走的东西没了,剩下的是一件都没丢,擦得油光光的亮。
被褥靠垫也是她喜欢的花纹和颜色,如此厚待,非但没让她觉得受宠若惊,反而是讽刺的厉害。
不知道当初原身被关起来的破院子还在不在,是不是也打扫得很干净啊,指不定还重新翻修了,成什么观光景点了也未可知。
“姑娘,您看看他们那嘴脸,一个个巴结得好似您是天上下凡的神女,半点记不起当初他们是怎么对您的。”红樱也是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今非昔比啊,谁让你家姑娘运气好,什么人不好嫁,嫁了个最富贵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哈哈,莫欺少年穷。”
“姑娘您怎么还笑得出来,要奴婢说,磕完头就该走了,留下做什么,这些人都是凉薄的势利眼。”
红樱只要想起当年侯府的苛待,就恨不得叉腰冲着侯府的那些太太们骂。
“行了,来都来了,怎么也是自己的长辈,脱不开,也扔不去,我不想做人,你家姑爷也是要做人的,他这个位置说好了是富贵,说坏了就是人人等着他跌下马。古来站在山顶上的人,有几个真能善终的,还不是站得高,摔得惨。我若当真就这么走了,背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说你们姑爷呢。等小皇上亲政了,那些言官御史就会将我目无尊长的事儿,写成几千字的弹劾奏本递给皇上看。其实这样也好,就当是报复回去了。哈哈哈哈哈……”
红樱瞪眼看着自家姑娘笑,这笑得院子们口都能听到了。
不过不打紧,院子里外都是王府的人,闲杂人等一个都进不来,都拦到院门的小花园了。
“真是有点乏了,点个香,我睡一会儿吧。”
“姑娘身子刚好,可不能累着,能睡一会儿也是好的。”红樱取来被褥,替她盖上,又点了她往常最喜欢淬兰香。
香气熏满了整个屋子,繁星叹息了一声。
“这香好,能盖住烟火味……我这人最闻不得檀香了,闻着就觉得像在……”嗯,殡仪馆。
“姑娘,像什么?”
“……”
钟嬷嬷嘘了一声,“姑娘睡着了,小声些。”
红樱点点头,出了屋子,让一起来的小丫头去侯府的厨房弄些吃食过来。
“王妃这几日都吃不下什么东西,看看侯府有什么汤汤水水的,最好是酸酸辣辣的东西,开胃。”
“是!”
红樱给了她们几吊钱,又嘱咐道:“别吝啬给侯府下人赏钱,咱们是摄政王府的人,让侯府的人知道,咱们可不会用身份压人,做的好的,机灵的,办事妥帖的,都有赏钱给。”
“是,红樱姐姐。”
丫鬟们收了钱,高高兴兴地去办事了。
繁星也就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醒后喉咙就有些渴,嚷嚷着要喝茶。
红樱就在边上伺候着,赶紧递上茶水。
繁星喝了两口,觉得不是滋味,问道:“有甜汤吗,总觉得喉咙不舒服。”
“有,奴婢这就给您拿来。”
繁星坐起身,抚平了裙摆上的皱褶,瞧见钟嬷嬷正歪头打盹,没吵醒她,自己开了一扇窗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红樱取了甜汤过来,温度正好,她只喝了两三口就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