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长署就在思南路上,要去那里总要路过上海大乐园才行。
宛春坐在汽车中,靠着车窗玻璃看向外头。昔日所见的夜莺小姐海报,今时已经全部撤销下去,原本总是闪烁不停的荧光匾额,这会子也暗淡起来,大乐园三个字灰蒙蒙的仿佛强行钉在了匾额上一般。底下的两幅对联,已经换成了挽联,门口相对站了两排的西崽,清一色的黑衣黑裤,在哑然浑噩的太阳光底只有一张张脸是惨白的。
李玉君的死终究不是小事,旧日的宾客们看在她和杜九爷的面子上,多是捧着白色的菊花或携了刚扎好的花圈儿,过来这里为她送别。于是,原本热热闹闹欢笑不歇的地方,登时就有了萧瑟凄清之意,像是李玉君的死不仅带走了她个人的身体,也带走了大乐园一半的心灵一样。
宛春看着发呆,车子快速的开过去,绕到别的大马路上,她却仍是记得方才的场景。
直等到车子在总长署门前停下,她才回过神来。
金丽今日也起了大早,她们教会女中每到周日虽不上课,却会让学生们到教堂中去听赞歌,或者亲自登台为信徒们念赞美诗。做完这些回来,方到七点钟,伯醇往总长署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楼上换衣服,知道他和宛春要来接她,高兴得不得了,早饭都不大去吃,忙忙就梳理着打扮起来。
在上海,小姑娘被叫做千金是有缘由的,因为不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是父母的掌中宝,被宠爱的不得了,所以上海千金的“作”也是极为出名的。
小家碧玉姑且不论,大家闺秀因为出身名门,对于自身的地位非常看重,在这之上,对于自己的穿着打扮能否符合这份地位也就尤为关注起来。便是金丽这样年轻洒脱的女孩子,也常在临出门的时候,涂好了唇膏和指甲油,戴好手表、镯子、珠宝钻石,方显得有小姐气象。
她这样一番折腾,算下来也总有半个钟头的光景。准备好了,自己又对着那大穿衣镜前后左右看了看,瞧着长旗袍是否熨得平整。胳膊上搭着一件呢大衣,入了深秋这东西总是不可或缺的。忙活完这一切,看着时间还足够,金丽便趴在了二楼阳台的栏杆上,探身向大门外看着,瞧瞧宛春她们的车子到底有没有来。
不过数分钟的时间,她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辆黑色的道奇汽车,看着车牌号便即知是仲清的座驾,金丽便踩着高跟的小皮鞋蹬蹬蹬从楼梯上蹦跳下来。李岚藻和何长远还不能够起的这么早,楼下唯有一个做饭的厨娘听到声音从厨房间钻出来,望着她笑道:“小姐,侬要走哇?”
金丽指指门外,脚下也不停,带笑带说要约了谁出去玩,转身就推开楼下的门出去了。
她一直迎到大门口,宛春她们的汽车堪堪停下来,金丽只顾着玩,竟忘了邀请他们到家里坐一坐。自个儿打开车门,挨着宛春坐下,就笑道:“早知你们要来,我等了许久呢。今日我们要出去哪里?”
伯醇挑着眉,看她猴急的样子,俊挺的面容上笑痕满载的说道:“你是这里长大的人,什么地方好玩什么地方不好玩,自然是要一清二楚的,你说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
金丽听说,便掰了指头数道:“大哥哥要是和宛姐姐没吃早饭呢,我们可以先去城隍庙,他们那儿卖的南翔小笼包口味特别的好。要是吃过了饭,咱们可以去霞飞路的商业大街,那里名店林立,名品荟萃,是上海出了名的富人区。再者,要是嫌霞飞路上没有什么可看的,我们还可以去远一点的永安百货、十里洋场,还有那大光明电影院,浦江游览船......”
她数的十个手指不够用,就重新蜷缩起来又要数一遍,宛春不觉微笑,按住她的手道:“够了,够了,再要数下去,我们就是逛上一天也逛不完的了。”
金丽一吐舌头,机灵灵笑道:“因为宛姐姐你们不常来,所以我才想要你们到处都走一走呢。”
宛春摸一摸她的额头,因为经历过谭汝临醉酒胡说的事,而今才知金丽的活泼是多么难得。她还在如花盛开的年岁上,心里眼里只要有件可乐的东西,便能够高兴不已,全不像她,成日里好像有无穷的心事。纵使这不是她本意,然而却还是被压的几乎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