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也是得到了叶向高和赵南星的同意、在他们二人授意之下而为的。汪文言是东林的命脉所在,东林党岂会眼看着阉党为所欲为通过汪文言来构陷自己,所以,汪文言是不得不保,不得不救。
朝会开始,循着惯例问询了一些外国使节外交要求、离京官员谢恩陛辞之事后,便开始了今日的主要内容:赈灾和剿寇的事宜。
这是户部和兵部职责内的事情,自然有两部的官员出班向皇上陈述事况、建言以对,户、兵两科言官也就此事发表了他们的意见和看法。对于赈灾这件事,朝中众位官员的意见大多一致,都表示要尽快拨付赈灾米粮、安置受灾难民,于是天启命户部侍郎郑三俊为钦差,即可调配人手、装载米粮赴滦州总揽赈灾事宜。
至于荷兰人侵占澎湖一事则有点麻烦,原因是御史崔奇观弹劾漳南道副使程再伊,说他放任副将张嘉策接受荷兰“红夷”银三万两,许其在澎湖互市。
既然有御史弹劾,兼之海患严重,朝廷不得不察,一番商议之后,天启派都察院佥都御史朱世守会同兵部官员同往福建查处,并督促福建巡抚南居益严厉惩荷。
两件大事商议完毕后已经过了不少时候,不要说天启皇帝,就连站在后排的孙越陵也有些累了。
于是,在升殿太监高声唱诺“百官有事立奏,无事退朝”声中,孙越陵猛地惊醒过来,便想要冲出官班,高声来一句“臣有本奏”——这是叶向高早已安排已当的,由他这个扫平四川叛乱,为东林立下大功的新晋官员来打响疏救汪文言的第一炮,此时他又岂能违囿首辅之意?
可是,就在他有所行动之前,猛地里站在他前面的官班中突然冲出了一名官员,伏地拜曰:“皇上,臣兵科给事中郭允厚有本奏。”
孙越陵心中一惊,郭允厚是阉党成员,他在这个时候出班奏事,难道果真如叶向高所想,他们打算要弹劾锦衣卫都指挥骆思恭,以期能够撬开汪文言之口吗?
他心中有些懊恼,不由责怪自己刚才走了神,以至于让他人抢了先,也不知道首辅会不会怪责下来。
天启虽然有些不耐烦,但终究不好此时不让别人说话,只好说道:“你有何事要奏?”
郭允厚抬起头来,大声说道:“皇上,今日之大明,既有虏酋寇边抢掠,又有地震、决堤等内患为虐,兼之我大明百姓傜赋深重、难以维持,导致国库空虚。为天下计,臣奏请皇上对两淮、两浙富庶之地派遣盐监,诏收盐课。”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两淮之地是大明产盐重地,所产之量居各地之首,大明收取的盐税银两,有一大半出自于两淮,且两淮多盐商巨贾,富不可言,大明朝廷每年从这些盐商手中征得的税款便不在少数。至于两浙之地,那就更不用说了,更是富足甲天下,光是每年上缴朝廷的税银,也是大明其它省份所望尘莫及的。
可是,两淮、两浙之地,是朝中东林党人的大本营,东林党中许多人便是出自两浙,身后有两浙商团的支撑和扶持,朝中的东林党,在某个程度来说,也代表着这些江南商贾的利益,是这些商贾们在庙堂之上的喉舌。
如今郭允厚提出来要派遣盐监,加收两地盐税,这可是又捅到了东林党人的要害处,让他们怒不可遏。
近年以来,就是因为三党中人的搅合打岔,导致东林党施政的策略有所偏差,天启皇帝更是调整了大明的税赋政策,不仅将早已取消的派往江南的矿监、茶监给重新放了出来,且还加重了江南一带的税赋。就因为这件事,他们早前就曾和天启皇帝力争过,双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达成了初步的妥协一致,
可如今,郭允厚居然又将此事提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要求唯独对两淮、两浙地加收盐税,这非是要逼得江南富绅吐尽囊中所得才善罢甘休么?
东林党人忍无可忍,吏部员外郎周顺昌第一个跳了出来,戟指郭允厚,斥道:“扰乱圣听,一派胡言,此心可诛!”
郭允厚转过脸来,看着满脸激愤的周顺昌,淡淡道:“周大人,这可是利国益民的事情,你何处此言呐?”
周顺昌一撩官袍,对着天启跪下,大声说道:“皇上,这派遣盐监、增收盐课一事万不可为啊,两淮、两浙之地固然富庶,可是他们所承担的税赋也是我大明诸省之中最重的,一直就疲于应对,难以为继,我大明富有天下,岂能做此涸泽而渔、与民争利之事啊?还望皇上明察啊!”
天启闻言微微蹙起了那道秀眉,如周顺昌所言,两淮、两浙地承受了大明最重的税赋不假,可是要说到他们疲于应付、难以为继,却也不免言过其实了,对着郭允厚说道:“郭给事,你既然上奏增加盐课,说出你的理由?”
郭允厚应声道:“臣遵旨。”顿了顿,续道,“皇上,我大明一年发出的盐引多达两百多万,盐税收入却只有区区白银一百万两,每引税课不过三、四钱银,我大明从每斤盐中抽税不过两文。盐课乃国之重器,税课如此之低,可谓史无前例,臣尝查史书中载,宋时,每斤盐抽税三十文,是本朝十五倍之多。”
说到这里,环目一扫对他怒目而视的东林党人,继续说道:“但在市井坊巷之中,每斤盐的售价为何呢?宋时,每斤盐售价为五十文;而本朝,每斤售价为三百文。我大明之盐业,朝廷税课如此之低,按常理,盐的售价也应该极低才是,可如今,纵然税赋低成这样,每斤盐的售价居然高的十分离谱,超过了宋朝售价的六倍不止……”
郭允厚说到激动之处,不禁立起身来,环目扫视朝中诸人,高声说道:“下官请问朝中诸位大人,这税赋如此低,售价如此高,两淮、两浙的盐商巨贾从中赚了多少我大明朝廷的银子?从中赚了多少我大明百姓的银子?我大明朝廷,该不该向两淮、两浙派遣盐监,该不该向这些商贾收取高额税赋?”
其言有理有据,就连孙越陵都感到无从辩驳,觉得理应如此,毕竟在朝廷法度政策下,这些商贩才能赚得盆满钵满,如今大明灾祸四起,他们没有理由不来反哺朝廷,为国出力。
天启皇帝听得连连点头,显然郭允厚的话也深深打动了他,正欲说话之时,却见周顺昌涨红了脸,兀自强辩道:“皇上,臣以为此言大不妥当,虽然宋时的盐课高于本朝,但事出有因,岂能一概而论,又岂能以前朝之政,度今日之法?今日国之户口已大大超过了宋朝,且盐业产量虽有增多,但终究比不上人口的扩张,故此,当需大于求之时,盐业售价之提升乃必然之理,又岂能以宋时较论?”
周顺昌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至于盐课如此之低,也是我大明朝恩泽天下、造福百姓之举,不与百姓争利、永定税赋于民,难道不是我大明洪武帝定下的万世章法么?岂能因为国库枯竭,就将所出转嫁于百姓头上,此举,当令天下商贾、庶民寒心呐!”对着天启长拜于地,喊道,“望吾皇深明其义,勿作伤财扰民之举啊!”
最后这句说的就有点激进了,天启一双淡眉已经拧成了结,满脸的不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