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们焦急的声音,谭黯也终于反应过来,顾不得身上的狼狈,拿起旁边的抹布就擦起狼藉的红毯。
“怎么回事?”
这时,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对不起,王少爷,她是新来的,不小心把您的蛋糕打翻了。”闻讯赶来的领事先是对王承熙深深地鞠躬致歉,然后狠狠地剐了满身狼藉的谭黯一眼,粗鲁地把她拎了起来,“你赶紧出去,别给客人添麻烦了。”
“等等。”王承熙却叫住了她。他信步走到长桌旁,将摆在花束旁备用的热毛巾拿起来,递给低着头,似乎在浑身发抖的女服务员,“擦擦吧,去换身衣服。”然后对一脸强忍愠怒的领事说,“只是小事,让厨房补做一个就好。”言下之意就是,既然是新来的服务员,就不要为难她了。
他的声音平和至极,谭黯把毛巾接到手里,忍不住抬头看他。
恰好此时,王承熙的目光也不经意地落到了她的脸上。
久别重逢的画面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的慢镜头加持,或是伴随浪漫的音乐,或是漫天倾泻的光线,这甚至不是一个好场合。
四目相对,王承熙只是微微怔了一下,便朝她点了点头,端起旁边服务员递上的酒杯,向宾客敬酒去了。
他的目光平淡而礼貌,转瞬便被簇拥到了人群的中心。
而谭黯呆呆地望着他,看着曾经冷峻寡言的男生变成了如今英俊得体的男人,久久回不过神。他今天一身藏蓝色的西装,里面的白衬衫严谨地扣到喉结下的最后一颗金扣,谈吐得当,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有点像传闻中那个雷厉风行的王家掌舵人了。
“看什么呢,快走了。”见她愣愣地杵在原地不动,领事不由推了她一把,眼神依然有些不善。
谭黯神色恍惚地走出了会厅,在外面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了员工盥洗室。
光线充足的镜子里照出她的脸,凌乱的奶油遮不住天生的丽质,一双眼眸似悲非悲,带着这几年鲜少浮现的悲凉。
原来被那段前尘往事困住的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那时刚刚踏入陌生环境的穷女孩,第一天上课连换教室的流程都不清楚,参演的音乐剧英语交流都蹩脚,一个朋友都没有,一如既往的孤独。如果不是那些年匿名的短信,从叮嘱到关心再到教她如何与人相处,她的性格不会逐渐开朗起来。
刚开始,她只以为是赞助人的好心而已。她感激那个人的面面俱到,因为他甚至会记得她的生日,然后每年她的生日,她都会受到一颗漂亮的红苹果。起初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个赞助人的动机,可是她什么都没有,他图什么呢?美色?可除了那些日常的慰问关心之外,他连面都没有露过一次。
然后她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习惯在每年的生日收到寓意不明的红苹果,直到今年,那些成为她生活一部分的短信忽然少了,她忍不住给他发信息——
【我想见你一面。】
无论是出于感激,还是心里其他意味不明的情愫,谭黯都希望见那个人一面。
如果不是他,她不可能顺利地高中毕业,然后考上理想的大学,然后在毕业后受到导师提拔,去梦想的美联欧科研中心工作。
她现在不再为钱发愁,也有一片光明广阔的前程等着她。
她现在可以自由观测宇令人叹为观止的太阳磁暴,可以心无旁骛地解开星系层次,可以随心所欲地画仙女星系,可以探索感兴趣的一切,除了那个神秘的赞助人。
那条短信石沉大海一般,她再也没有等来只言片语的回复。
如同那人为她亲手铺设的道路走到了尽头,已经到了她为自己开辟新的道路的时候了。
但是,她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了某种缺失。
她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包括去找那个所谓的慈善助学基金的总代理人廖成,却发现从未有这么一个基金会注册存在过。
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她当时就隐隐有种感觉,直到导师将每年帮她付清巨额学费的账户截图给她,她才明白了一切。
她承了他那么大的情,无以回报的情,可是那一瞬间,她竟然有种欣喜若狂的冲动。她想回去找他,什么都阻止不了她。
可是却听到了他要订婚的消息。
她忽然就茫然失措了——
……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这个“黯”字在时刻提醒着我,生下我,是他们最沮丧黑暗的时刻。
——你不用一个人走完所有的路,我可以陪你一起走。
——在你心里,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谢谢你让我体会到了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
曾经以为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迥异的人生,可是恰逢离开,种在她心口的因如今长成了果,却再无摘取的可能。
哪怕清清楚楚地记得从初中到出国留学之间,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哪怕那颗心早就刻上了他的名字,但是有什么办法,命运大概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谭黯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泪水和奶油糅在一起,滑稽又可笑。
她拿出手机,很认真地给那个从未有过备注的匿名号码发信息——
【可以最后请你帮一个忙吗?我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可以请你帮我重新取个新名字吗?】
然后……
就这样吧。
那些年少赤诚的情愫,那些阴差阳错的岁月,来不及说的话就算了吧。
反正她总会陪着他一起老去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不负他期望的,走出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