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夜晚,沈韵下班后会站在凉台上看会儿星星。父亲在世时,家中小院的葡萄架旁摆着一架巨大的双筒天文望远镜,每年夏天,沈允鸿都会耐心地指导她如何观察星空。
在那短暂的幸福时光里,沈韵学会了怎样在漫天星辰中辨认出牧夫座与人马座,知道了视星等是用来表达星辰亮度的单位。她也弄懂了恒星、卫星与空间轨道的关系,明白许多恒星都不孤独,因为它们有卫星相伴。
那架天文望远镜,珍藏着她对家最美好的回忆,可惜没法随身携带。如果她再也不回那个心碎的地方,就相当于和它也永别了。
自从在胡弗纪念塔上有了与瞿兆迪的那番对话,星空在沈韵眼里,就不再是单纯与浪漫的象征。她依然爱着那些会眨眼睛的银色光点,可每次仰起头,都不自觉要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向群星身后,宛如深海一般的夜幕。似乎在那深沉的幕色之后,总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她,眼中包含各种复杂的感情,最多的,是冰冷的疑惑。那种奇怪的感觉长时间堆积,造成的后果就是剧烈的头痛。头痛成了如影随形的伙伴,阿司匹林则成了随身必备的药品,要是哪天忘带了,她就会一整天觉得心慌。
如果宇宙真像人脑一样,会主动思考,天体的出现与死亡是否就不是出于偶然,而是那个叫宇宙的家伙,躲在玄奥的漆黑后蓄意操纵?如果是,当有一天他发现了地球人类的存在,是会善意包容,还是会残忍地摧毁?
瞿兆迪说,宇宙中的一切都是变动的,只要人能活得足够长,变动对他们而言,就会像季节变换一样平常。可沈韵忽然悟出,无穷无尽的太空里存在一种不变的永恒,就是黑暗。一颗星从黑暗中诞生,哪怕活了五亿年,最终的归宿也还是黑暗,黑暗就是宇宙的界限,是时间的坟墓,没有任何物质能强大到从它的疆域中逃离。或许星辰背后存在的根本就是零维度,黑暗的世界能达到无限深,却也无限浅,如同人类对于奇点的认识。
虽然对瞿兆迪的请求弃之不理,这些年来,沈韵却几乎翻遍了与太空有关的科技著作,科幻类杂志也堆起厚厚一摞,不管搬多少次家,她都舍不得丢弃一本。相比做什么脑科学专家,她更倾向于做一名天文爱好者,因为置身事外就可以避免承担责任的压力,有时旁观者比当局者更加清醒。
可哪怕只做天文爱好者,麻烦也不少。对宇宙了解得越多,她的情况就越糟糕。渐渐地,她开始怕黑了,睡觉时总得亮一盏小夜灯,唯有睁开眼就见到光,从睡梦里带出来的紧张情绪才能舒缓,头疼的问题也能略有减轻。但要真正平息,依然只有依靠阿司匹林。
不久前与丹尼聊天时,沈韵终于没忍住,问起了瞿兆迪的近况。按时间推算,他也应该毕业几年了,就不知是留在美国继续读研了,还是和自己一样回到了国内。
丹尼发过来一个夸张的,表示吃惊的表情,接着说:“我的上帝,我还以为你早把他给忘了呢!他老爹富可敌国,他巴不得远离苦行僧一样的学生生活,回上海好好享受人生呢,还读个什么鬼研?”
就凭瞿兆迪在斯坦福花天酒地度过的四年,也能算是苦行僧生活?沈韵哑然失笑,可仅这样一想,大学时代那股熟悉而芬芳的气息又扑面而来,勾起了她无尽的怀念。
没等把怀念表达出来,多嘴的丹尼就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语音通话,令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丹尼竟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句中国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发音非常蹩脚,她只能半听半猜地勉强猜出是这个意思。
炫耀完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丹尼很快江郎才尽,不得不重新说英文:“沈,瞿兆迪早在两年前就回了上海。他对你的生活工作情况了如指掌,但一直不愿意打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