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出身也不好的陆登云,对此感触就更深了,他父亲早逝,是母亲一人将他给拉扯大的,年幼的他,也是受尽了邻里孩子的欺负却不敢反抗,就怕给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的母亲惹麻烦,之后为了不拖累自己的母亲,他主动离开了家,谎报了年龄,甚至跪下来求情,才得以加入了军中,半大的孩子就这样从了军,这一切,其实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能不拖累母亲,又可以吃顿饱饭而已,后来他被左将军所看重,来回调派磨砺,这些年里所吃得苦,简直不足以为外人道。
见顾玄神色有些黯然,陆登云忍不住出声安慰道:“王爷,左将军曾经教过俺一句话,吃得苦越多,回报也就越多,所以咱们得要多吃苦,哎,也不对,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俺不太会说话,还请王爷见谅。”
他这一番话,顿时逗得顾玄哈哈大笑,止住笑后,他轻轻地拍了拍陆登云的肩膀,语气郑重地道:“话虽然简单,但道理是真的,这几个月我在黄沙县里所学到的东西,的确是我在皇宫里一辈子也学不到的。”
说着,他又伸出手,摸着左眼的眼罩,仰望天空,轻声感慨道:“虽然说丢了一些东西,但好歹也得到了一些。”
陆登云看得更是心中难受,只是挠着脑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对方。
顾玄低下头,看向对面的陆登云,整个人明显活泼了不少,转而又笑道:“想知道我这眼睛是怎么丢的吗?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陆登云确实也很是好奇,只是他再是愚笨,也知道不能揭人伤疤,现在顾玄主动要说,他也就安心当一个好听众。
当即把事情整个一讲,只是省去了自己偷偷去燕州的事情,只说为了不占用朝廷资源,去寻找矿脉,不甚撞见大批马匪,左眼中箭之后,艰难逃回。
陆登云听完之后,更是肃然起敬,直接就抱拳拜倒在了顾玄的面前。
“王爷大义啊!”
他对顾玄本就观感很好,一个为了救普通村民而不惜与几十个马匪进行肉搏,乃至于身受重伤的王爷,而且事后他并没有责怪地方军失职,反倒是选择秘而不发,不让人报给朝廷,给足了他们幽州军面子,现在更是为了不找朝廷索要物资,导致自己连眼睛都瞎了一只,他原本以为边军这些年牺牲的够大了,但现在才知道,原来养尊处优的皇族之中,竟然也有这样的人,世上竟有这样的王爷。
顾玄赶忙伸手将其扶起,然后朝其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为何我一直想要招安罗刹族了么?非是我自吹自擂,可哪怕是我这样,会些武艺的,甚至可以说在江湖上算是一流高手的,一旦跟人打了起来,也会受伤,甚至是身死,那其他普通的士兵呢?他们在战场上不是更容易丧命吗?每个士兵,他们都既是母亲的孩子,也是孩子的父亲,他们都有自己的家人,如果他们死了,那世上就会多了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多了一个没了父亲的孩子,如果能不打仗,用和平的方式解决两族的纷争,又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这句话,真算是说到了陆登云的心坎里,要说他真的是个好战,不愿意见到和平的人么?当然不是,哪怕他是依靠战争才能体现出自己价值的军人,可这些年来,多少的同袍马革裹尸,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真有一天,可以不用再打仗,那对百姓而言,甚至对军人而言,都是一种好事。
没有谁会愿意去死,也没有谁该去死,世界本就该是和平的,解甲归田,总好过生死他乡吧。
如果从始至终就没有两族的纷争,他也不会是那个没了父亲的孩子,而像他这样的孩子,既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更不会是唯一一个,所以他对这席话,感触极深,而且十分认同。
他之所以先前会一直觉得不妥,甚至出言反对,是因为他深刻地了解罗刹族的真实秉性,他不希望对方因为一时的天真和心软,因为他们对敌人的了解不足,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可如果对方真的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想出的办法,他当然不介意试试。
眼看陆登云凝眉深思,知道他是听进去了,顾玄这才接着又道:“战争,对于上头的人来说,或许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以是逞一时意气,甚至是作为他们加官进爵的资本,可他们一声令下,就要成千上万的人去战场上赴死,难道这不是很没必要的事情吗?”
“就算打赢了,那又能如何?我们是赢了面子,但死的那可都是咱们凉国的子民,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陆将军在边军多年,难道就不想看到再没有人牺牲的局面吗?罗刹族的确不通教化,生有反骨,我承认,我也知道,但我相信,这世上也一定有办法能将他们改变的,圣人说,有教无类,他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教导和指引,黄沙县这些士兵们,其实就是最好的例子。”
“从来了这里,我没拿过朝廷一砖一瓦,乃至于一分钱,而黄沙县能有如今的局面,难道是我,亦或是朝廷的功劳吗?并不是,这是他们自己的功劳,如果将来有一天,罗刹族的后代小孩,也能跟我们凉国人一样,上学,从军,乃至于入仕,那又该有多好呢,就让我们都少一点杀戮吧,就算事情失败了,也是我一人之责,纵然身败名裂,遗臭万年,我一肩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