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京城,修建得富丽堂皇,巍峨气派的皇宫里,不提那金銮殿上唾沫横飞的激辩,慷慨激昂的陈词,针锋相对的互怼,妙语连珠地举例,单就前宫偏殿这里,倒是一派祥和安静的气氛。
楚阳公又喝了一小杯茶水后,这才好像转移话题似地开口抱怨道:“你可是不知前些天上官骞那老匹夫,才刚到晋国,便在边关将我逮住,当着一帮人的面,将我好一顿臭骂,他甚至本想直接来京城找你兴师问罪,只是被我好说歹说,才终于给拦了下来。”
上官骞身为朝臣晋使,一生其实只做成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在晋国岌岌可危,几乎是濒临破灭,危在旦夕之时,孤身一人,策马扬旗,从自家大营行出,出使凉国,以三寸不烂之舌,最后让凉国直接退兵不算,还顺带交还了一部分先前侵占的土地,其中的重重缘由,虽然并不是他一个人有多厉害,可以凭借几句话就喝令凉国退兵还地,但最起码也为他赢得了几十年的赞誉,为晋国保住了最后的风骨。
家国山河飘零之时,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孤身出使敌营,纵使被敌人的万千兵马围住,却是毫不畏怯,为了家国而据理力争,慷慨陈词,寸步不让,这该是何等的豪迈?
夕阳远落,余晖之中,独见一人一马缓缓行来,虽是一介文弱书生,却敢视敌方千军万马为无物,便是这份心气,也当值得外人敬重了。
回来之后,得赐国姓,这又该是何等的荣耀?
要说老人对这晋国皇室,那自然是极为忠心的,而陈靖这般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行为,又让他如何能看得过眼?
这乃是老人的原则,便是当年凉国十万铁骑,生死关头都无法改变它,陈靖又凭什么?
一说起这种根本不怕死的硬骨头,陈靖就有些头疼了,前些日子才刚死了个太常卿,就已经引起了朝野内外的轩然大波,将他好不容易才镇压下去的一批人又复弹起,乃至于在新年夜都有人来皇宫奋不顾身地刺杀他,要是这位再来个金銮殿前自撞梁柱,那局势估计会变得十分糟糕了,到时候莫说是朝堂之上了,便是民间定然也会出现大批反对他的人,到时候他的一番苦心和付出,只怕会全部付诸东流。
更何况就如他与吴珩说的,他生是晋臣,所做的一切,不管对错,那都是为了晋国的未来,上官骞跟他从这方面来说,本是一类人,对这位老先生,他自然十分敬重,要是连他都要跑出来摇旗呐喊反对自己,莫说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便是他自己的心里都会难受。
有些事做了,不是怕后果不后果,而是最怕这个世界上无一人理解你,尤其是那些你认为的,本该会理解你的人,当他们都开始反对你的时候,其实才是一个人最难过,最孤独的时刻。
“劳请楚阳公回去转告上官骞老爷子,就说罪臣陈靖处理完这边的事情之后,一定会亲自登门拜会,到时候老先生不管怎么责问我都行。”
楚阳公闻言,放下了茶杯,大笑着指点道:“哈哈哈,陈靖,不用太担心了,我已经跟老爷子解释过了,再说他也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到时候你只要记得把姿态摆低一点,就拿出你之前说服我的那套说辞也就罢了,老头儿虽然后来还是把我给臭骂了一顿,但是以他当年在凉军大营里都敢破口大骂的脾气,若是真的看你不过眼,只怕命都不要了,也要去你府上行刺的,我一说蔡京也被你杀了之后,老头儿看着倒是挺高兴的。”
上次出使凉国的时候,乃是弱势一方的据理力争,是为了保全国家而不顾个人生死的一腔碧血,是不畏强敌当前,亦要奋力一博的名士风骨,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抗争,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无畏,然而时隔几十年之后的这一次出使,却是主动摆着一副低姿态去和亲,是低着脑袋,跪在地上,求着人家娶,用整个国家的尊严来换取一时的安稳,他上官骞自从大司徒蔡京的手里接过这个任务的时候,就恨不得直接上去把对方乱刀砍死,只是为了晋国,他才勉强地答应了下来,但也一直闷闷不,难以理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他拿命争来的骨气,现在却要被他亲手再送出去,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确是诛心啊!
现在蔡京这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死了,昏庸无道的老皇帝上官鸣也死了,他有什么不高兴的,要不是这番政变的过程确实有些太过不讲道理,实在是有违礼法,难以认可,老先生是恨不得在自己府上放鞭炮庆祝的。
先前得到晋国的消息而带人离开凉国的时候,他其实还没完全弄明白整件事情的经过,还当是新的奸臣乱国,换汤不换药,甚至是变本加厉地继续把持朝政,打压皇室,正想回去亲自组织人手帮助皇室重夺大权,他离开凉国京城之时的那种感伤,也只是觉得这次回去之后,自己恐怕难以善终,这辈子估计都再没机会回到故土了,就如同要离开母亲的孩子,那种茫然无措和难受,是外人说难以想象的。
现在看来,杀的好啊,这种只顾自己把持朝政,掌控权利的大奸臣,这种只顾自己玩乐,而不顾国家安危的昏君,有什么不能杀的,他可不是太常卿那种只认死理的愚忠之人,事实上,当年他便在心底里臭骂过老皇帝上官鸣。
大将军固然兵败,导致数十万晋国儿郎埋骨他乡,罪无可赦,但是兵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真当明眼人都看不出来么?
难道真的是那凉国号称将星下凡的常定方神勇无双,所向披靡,兵峰所指,无不克之?
难道真的是大将军宝刀已老,乃至于昏聩无能,领军无方,才导致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