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里是无双城,没人敢在无双城闹事,更不敢在这里动手杀人,因为无双城就在摘星楼眼皮子底下,
念及此处,店家小二心中胆识又大了几分,面对这霸占了一张桌子却只点了两碗蘑菇青菜面的一老一年轻也来了几分底气。
他凑过去道。
“二位要不要再来点什么?我们店里的特色菜有……”
“不用了不用了。”
剑无求不耐烦道。
“从我们踏进门开始你这话我听你对来吃饭的客人说了不下十遍了,要什么我们自己会叫你的,所以请你现在不要打扰我们两个人吃饭?好吗?赶了这么久的路已经很累了,还要听你这厮在旁边唠唠叨叨个没完,你烦不烦?”
剑无求当真是有些不耐烦了,按道理说好不容易来此天下闻名的摘星楼一趟,怎么看都应该大快朵颐一顿品尝一下无双城的美味才是,怎奈何囊中羞涩,一个月以来的赶路,与其说是赶路,倒不如说是游山玩水来的好一点,早就将腰间那点私房钱花了个干干净净,否则又何至于来了这无双城只点了两碗青菜面?
想想是觉得有些憋屈,他自认自己哪怕不是什么名动江湖的大侠,也不是什么闻名遐迩的三教高人,但这江湖,其实怎么算都有他剑无求的一席之地,偏偏落到了现在这般吃青菜面的地步,可到了这个时候老黄仍不愿意将自己的那点私房钱拿出来点一桌子好菜践行,他知道老黄平日里极少有花钱的时候,跟他这样的年轻人不一样。
年轻人总是花钱如流水的,上了年纪的人才会一文钱一文钱的算个清楚,便是打酒的时候都千叮咛万嘱咐莫要洒漏了一滴,倘若有一天让他剑无求也变成老黄这般精打细算,他一定后悔当初从困了他二十年的地牢中重出江湖。
“就这样要走了,真没什么说的?”
一碗青菜面被本来就饥肠辘辘的剑无求几大口吃完,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一个人肚子饿的时候,吃青菜面也能吃出来山珍海味的味道。
“没什么要说的,该说的这一路上我都说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对不对?”
老黄照例拿出来酒壶,只是那半路上好不容易才打来的一壶黄酒已经见了底,分明一路上在剑无求的监视下,每日里只饮一口,可为什么还是这么快见了底了呢?
剑无求不想这老头儿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间还在浑浑噩噩之中度过,他便每日里都看着,只允许老黄饮酒一口,从前很好奇老黄的酒壶为什么总是好像随时都倒不完一样,如今看到了这酒壶其实不过就只装得下三十口酒之后,剑无求竟没了当初百思不得其解的快感。
“今天就算了,看你忍的辛苦,我再替你打一壶酒来。”
夺过老黄手中的酒壶,剑无求看向才在为方才一事频频丢过来冷眼的店家小二道。
“小二哥,替我打一壶黄酒来,我要给我这老哥践行。”
“酒就在那边,你不会自己动手吗?”
几文钱的酒,便是这种最不被人瞧得起的小厮也都是不屑于去理会的,更何况这里是无双城,在无双城打几文钱的酒,这种人除了最落魄的江湖客又还有什么人呢?
“得,我自己去。”
没钱的时候说话都不敢大声,这句话用在剑无求身上最为合适不过,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原来这江湖其实也并非就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要想做到真正的潇洒,首先,你兜里得有钱才行。
他不去理会小厮明里暗里三番五次下的逐客令,只将那壶黄酒交给身负剑匣的小老头儿。
剑无求难得细声细语一次,他轻声笑道:“慢慢喝,别着急,我也不着急,毕竟送都送到这里来了,只是以后到了那边总得少喝酒才行,也不知道那边的黄酒是不是跟我们这边的味道一样。”
酒家小厮一直在二人左右徘徊,总想着能用什么不伤面子的办法将这落魄二人赶出去才好,听见这句话时候,本着我乃无双城人,不怕你们这些外乡人的念头插嘴道:“客官这话可真是有趣,黄酒就是黄酒,像这种全天下卖的最贱的酒难不成还能喝出两种味道不成?”
最贱的酒,其实又何尝不是想说最贱的人?
剑无求心中窝火,正要发作时候老黄突然开口道:“小二哥说的的确有道理,黄酒是喝不出来第二个味道的嘛,看来小二哥对酒还是挺了解的,那你知不知道大多数人在无双城喝醉了之后一般都会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能干什么?你们这些外乡人来我们无双城可不就是想瞧瞧咱们城主大人的样子吗,也想看看天下第一究竟长的是不是三头六臂,我告诉你们,来我们这里喝酒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是喝酒壮胆,怎么?老头儿,莫非你也想替自己壮一次胆子不成?”
“那倒没有,小老头儿我喝酒不外乎就是图个乐呵而已。”
摘星楼巍峨矗立在无双城,也正因为最靠近摘星楼,这酒家生意才会这么好,以至于连客人吃两碗面的时间都要催促。也正因为如此,这酒家小厮才懂得这么多。
彼时客店之中亦还有不少其他外乡人,见不得小二这么阴阳怪气说话,有人想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却在见到这酒家门口的摘星酒楼四个字时候默默缄默,亦有不少觉得这小二说的有道理,黄酒的确就是黄酒。像这等卖的最贱的酒,便是让人弄去往里面掺水都是没人愿意做的。
一壶黄酒还能喝出来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一个已经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落魄老头儿真以为喝醉了酒便能给自己壮天大的胆子?
众目睽睽之下,被看成是最为落魄江湖客,一壶好酒都买不起的黄牙老头儿头一遭将酒壶中黄酒分了一杯出来与了他面前风尘仆仆的灰衣男子,其实都看得出来这灰衣从前应该是白色的才对。
“你若是不嫌弃我这老头儿太邋遢,那你就把这杯酒喝了,也算是给我老黄壮胆。”
“就不能有转圜的余地?”
拿起酒杯,剑无求像是饮世间最好的葡萄酒一般一滴不漏全部灌进嘴里,随后就见老黄一口气将酒壶倒了个滴水不剩。
擦干净嘴角好似永远都擦不干净的鼻涕口水。
老黄咧嘴道:“你也说了这辈子我老黄就没做过一件能让天下人记得住的事情,天下人不知有我老黄此人,继承了师父的七把剑,总不能就这么让七绝剑沉寂江湖不是?你应该替我感到高兴才对。”
“我的确是挺高兴的。”
剑无求言不由衷。
“我高兴你的高兴,却有什么人来难过我的难过呢。”
“你这疯子可不像是这么悲风伤月的人,若是不嫌弃,我便将这酒壶送给你,你替我好好保存,等以后咱们在那边见了面,你还得带一壶黄酒来问候我这老头儿才是。至于我的剑,司马小子若是愿意来取,那便由了他,若是不愿意来取,你也莫要怪他,毕竟是我老黄要自己先一步上路,怨不得他,要怪,只怪这天下虽大,却难再有我老黄喝不完的黄酒。我走了,你就不用送啦,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嗯,我不送。”
望着在众人诧异下缓缓起身背着剑匣一步步让这无双城彻底沸腾起来的小老头儿佝偻背影。
“江湖就是这样,不是你先走,就是我先走。”
剑无求不忍再看这英雄迟暮一幕,默默垂泪黯然转身牵着毛驴离去。
老黄走了,以一句王长生可敢现身一战开始,以漫天剑气笼罩无双城结束。
他终究是在平平无奇一生的最后时刻让天下人永远记住了黄七剑这三个字。
亦如黎明前转瞬即逝的花朵。
腰间悬挂老黄的酒壶,那酒壶壶底有小字一对。
自古英雄如名将,不许人间现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