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百人骑,张明月与李求书就夜色出发,本就身着白袍,再加之一片冰天雪地,若非近距离观察,绝对很难看出来,张明月负了刀,并配了弓弩,书生同样佩刀,只是许因为不曾在天寒地冻中急行军过,只不过跑出五里远就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不行不行,你慢点,我追不上你。”
甩出了书生大长一截的张明月不得不停了下来。
“幸亏咱们这是往外面走,要是被人追的逃命,救你这身板,跑不出一里远就会被抓住大卸八块,到时候管你是军师还是大头兵,都会落得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张明月将坐在雪地上死活赖着不走的书生一把拎了起来。
“将军说让我带弟兄们活着回去,也亏得是我,要是换成了别的弟兄指不定要把你小子埋汰成什么样子,还能不能走?”
“不……让我停下来歇一口气。”
李求书大概也没想到塞北冬天居然如此难受,虎狼关还好,但一出了虎狼关的西夏土地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了,虽说长途跋涉身体很暖和,可这连气的出不出来的感觉实在是恼火,更是浑身无力恨不能舒舒服服躺在雪地里睡上一觉。
“行,那你歇,可别怪我没告诉你,这片土地上除了西夏蛮夷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毒虫猛兽,不然你以为为何每次战斗之后将军都不会让我们管蛮夷的尸体,因为有冬天饿急了的猛兽会处理这些尸体,更因为这些已经习惯了人肉的味道,哪儿有落单的人都能远远闻到气味。如果你想成为猛兽肚子里的食物,那你尽管试试看。”
张明月见书生实在赖着不走便将其丢下冷冷道。
“为战争而死,最起码我边防军还记得你,西楚百姓也记得你,可就这样窝囊死了,只会成为别人笑柄,路就在你面前,怎么走你自己决定。”
“你……你他娘的该不会是吓我吧?”
李求书只觉得浑身发凉。
“是不是吓你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再无不愿行军的懈怠心,书生一咕噜坐了起来。
“算你小子狠,不就欺负我才来边境不久吗?”
张明月不置可否。
书生踉踉跄跄紧跟其后,天黑,九天之上虽全无半点光华,好在冰天雪地倒也不担心看不见,再行至七八里的时候,张明月才忽然停了下来。
“到了。”
二人躲在一座小山包后,不远处隐约可见火光通天,并伴随着不少士兵的大笑,时不时夹杂一两句听不懂的西夏语,这其中赫然还有半年多以前接触过的鞑靼语。
果然是蛇鼠一窝。
张明月缓步轻轻绕过山包,终得见军营一现。
饶是再有心理准备也不免为眼前情形吃了一惊,山包下面便是一处平原,平原处安营扎寨,占据整个山下,最外围是看起来建筑不久的城墙,城墙每隔大约两百米就有一处瞭望塔,瞭望塔下是密密麻麻大约十人行军帐篷,帐篷不下一千帐,更有不少士兵仍在搭建,营中最中间空出来一片巨大场地,架起篝火载歌载舞,甚至隐约可听闻不少女子的哭哭啼啼,张明月即便不曾近距离看到也大概知道这些女子是被抢来供士兵发泄的,从这一点便能看出蛮夷之可恨。
“真奇怪,为何不见他们粮草。”
张明月心有疑惑,要保证这么多士兵的生活,没有粮草可绝对说不过去。
“这你就不懂了吧,上阵杀敌我的确不如你,不过说到这行军打仗,我读的书肯定比你多。”
书生顺着雪地轻轻爬了上来紧挨少年人身旁。
“读的书多不代表实战经验多,那你说说为何粮草不放在军营之内?”
“若是放在军营之内倘若打起仗来是管这些粮草还是不管?这些西夏军可与我们边防军不同,我边防军营地好几百处,就算被捣毁了一处依然没有任何关系,可你瞧瞧他们这么大支军队得多少粮草,兵在前,粮草在后,即便是溃败也能退守一线,有粮草支撑,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所以我估计他们营中最多只有三天粮草,三天之后若是未发生意外又会紧接着供应三天,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战争爆发那一天,而粮草应该不会距离军营太远,我估摸着最多二十里的样子,现在是冬季他们才将营寨扎在此处,若是夏季,定然安营扎寨至有河流的地方保证水源,到了那时候,咱们就可以在水域中下毒,不废一兵一卒就能让西夏军大败,可眼下寒冬,到处都是雪,即便是想投毒也无处可投。”
“你倒是说的简单,这么大一支军队你想投毒那得投多少才有用?更何况别人不会傻到放着水域不管,别说投数量那么大的毒,就算投个几斤几两都不一定能投的进去,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没想到就从书上读出了这么点东西。”
张明月当即皱眉道。
李求书顿时不乐意了。
“只要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只不过眼下是冬季,投毒这一条肯定不行,要想绕过这支军队进入西夏腹地也绝非易事,眼下寒冬士兵在此盘踞,我估摸着等这冰天雪地之后开春西夏军就会发起进攻,最多不过两月时间冰雪就会开始消融,两个月,时间太仓促,我看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怎么样拖延西夏军给我西楚大军争取时间才对。”
“比如?你可有什么好的计谋?烧粮草如何?”
张明月沉声问道。
他倒是没想到李求书不过只看了一眼西夏军部署便想到了这么多,心道这书生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用,出发之前只不过是看其一心赴死才将其带上而已,现在看来,比起其余九十多常年在虎狼关驻守的兄弟,李求书这小子肚子里总算还有点东西。
“烧粮草这种事情怕是比在饮水中投毒更加困难。”
兴许是一个地方趴的太久了不舒服,李求书便翻了个身子。
“你想一下古人都说了兵马未至粮草先行,足可见粮草对一支大军的重要性,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人得手,有粮草的地方怕是比别的任何地方都来的重要,此计绝不可行,说咱们这次出来是九死一生,要真是打起了粮草的主意那绝对是十死无生。”
“可西夏军以为我们不敢出虎狼关入西夏腹地,故此才将营寨扎的这么近,说不定他们也没想到我们居然会派一支奇兵深入,到时候咱们再来个趁其不备放火烧粮草,断西夏军后路,一支军队的粮草凑齐不容易,更何况是西夏这种贫瘠的地方,即便是有西域相助没了粮草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张明月若有所思道。
两人埋伏在山坡后针对西夏军翻来覆去讨论倒也不着急,一定要拿出个妥善的办法拖延这支庞大数目的军队以解虎狼关之危。
“我承认你说的是有道理,不过我还是不赞成,毕竟咱们这些兄弟虽说是出来送死,可也不是白白送死来的,西夏暂时不会想到我们会奇兵深入不假,可粮草之地绝对是守卫重重,与其在这里讨论该怎么办,倒不如咱们两兄弟来个深入龙潭虎穴,亲自摸清这大营情况具体如何再做定夺。”
打定了主意二人便按原路返回,书生虽依旧体力不支,好在有了之前的经验,倒也没先前那么恼火,除去两人之外,其余的弟兄就各自寻找了地方躲了起来,正是月黑风高,塞北深夜气温骤降,仿佛连这天地也要冻住,所幸带的的弓弩,并非弓箭,否则就如此天寒地冻之下能不能拉开弓都不一定,即便是张明月如今这么强大的臂力,以前老卒曾说过这塞北冬天的不少事情,虽然边防军不曾怎么用弓,可时不时弓箭也是必须储备之兵器,冬天的铁犁木弓若是想要拉开,必须先用热水浸泡一个时辰才能恢复如初,否则冻僵的铁犁木若强行开弓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拉不动,要么就是有九牛二虎之力者直接将弓拉断,那样弓的反弹力道只会反伤了士兵,后来西楚便为边防军装备了更为先进的弩箭,说是装备,但其实边防军几乎不用弩箭,任何一场战事都不如直接赤膊上阵搏杀来的痛快,故此边防军也落下一个蛮子的绰号。
张明月与书生原路返回,因为战马已被送回,真正到达西夏军营地之后的小山坡时已经是夜阑人静,西夏兵也不是机器,玩儿够了喝足了都有休息的时候,营地火光依然微微亮,夜里一如既往飘起了纷纷扬扬白雪,火堆逐渐便小直至完全熄灭,除去在瞭望塔上放哨的被冻的蜷缩在塔上的哨兵以及每个一刻钟出现的巡逻队伍,整个营地差不多是夜阑人静。
“你可知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楚军不敢出虎狼关长驱直入,为何这些西夏军依旧如此严阵以待,即便是这样的夜里都不肯懈怠?”
张明月草草吃了几口干粮,又狠狠喝了好几大口烧刀子,只觉得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燃烧,习惯性的取出别在腰间烟斗准备砸吧砸吧两口,真正摸出来的时候却又不知不觉放了回去。
原来不知不觉竟已到了战争年代,再也不能如同过去一般坐在黄土岗上抽旱烟看日落了。
“为什么?”
书生李求书嘴里半块牛肉干咀嚼半天都没见咽下去含糊不清说道,至于这烧刀子他只不过喝了一口就吆喝受不了,早知道这可是近乎于酒糟子的烈酒,张明月心里好笑,只想说莫不是这塞北的冰天雪地连你小子的嘴巴都冻住了,牛肉干这么久都没咽下去,吃个东西都这么费劲儿,果然是书生,是那种真正除了读书啥玩意儿都不会的书生,他淡淡道。
“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在这塞北除了人之外,最可怕的当属于神出鬼没真正在这片土地土生土长的毒虫猛兽,我曾听老许说过,在这塞北的地面上,人不可怕,因为你最起码知道人在哪里,可是猛兽就不一样了,更有恐怖的时候野兽集结成群来攻击人,曾有一次两千多只野狼踏平了一座山寨,我们赶去的时候地上除了血腥,连骨头都没剩下,只剩下了几具死在刀下的野狼尸体。”
“照你这么说这狼岂不是很聪明?”
书生终于是将那半块牛肉干咽了下去,眨眨眼好奇道。
“野兽跟人其实没多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只要肚子饿了,饿急了,饿的没办法的时候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
“就如同西夏不惜勾结西域也要将我中原土地让西域番军来做主?”
书生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不去等眼前少年人回答他这个其实并不算问题的问题。
“这几十座瞭望塔几乎能观察这方圆几十里之内的动静,只不过绝对观察不到咱们两个人组成的军队,绕过这处平原,按照这个天气再按照我们的速度,等真正发现粮草大营并且躲过西夏兵耳目,最快也是明天早上,到了明天早上咱们两个可就跟瓮中之鳖没什么不一样了。”
李求书若有所思道。
张明月如何不知这书生所说的道理,两个敌军斥候深入西夏腹地,除非是找个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躲起来一辈子不露面,否则一但露头就是个死,不得不承认西夏或许有真正明白大义的老百姓,但在两国交战之时未必就会胆敢冒着通敌的罪名保护他们。
“也许咱们应该找机会杀两个西夏兵扮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