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和134年,三月廿五日,峨眉大雨。
这一日乃老剑神三人与昭阳公主真人马丹阳上峨眉第三日,三日来张明月除了吃饭时间之外一直待在藏剑阁不曾出门,这倒让众人有些始料未及,老剑神道,得此宝山岂能空手而归,如此一来倒也并不无道理,换做任何一个人有了这等机缘都是不愿轻易错过的,当然那身穿青衫披散头发的男子除外。
峨眉有茶,唤作雨前毛峰,此刻司马云正打开窗户一边欣赏外面的风声雨声,一面品尝这一年才摘一回,一回不过五两之数的峨眉毛峰,身旁一如既往是断了一臂的老头儿。
“老爷子,人峨眉师太让你去选剑,怎的你去了一趟回来什么都没带一个?”
司马云笑道。
老剑神满不在乎掏了掏耳朵道。
“这峨眉上的剑不少,但尽都是些女子的剑,还不如张小子的刀来的好用,非是老夫瞧不起峨眉山的剑,只因为老夫已经许多年不曾用剑,已经觉得有剑无剑并无多大区别。”
“可是已达到人剑合一的地步?”
司马云笑问。
“人剑合一,差的远呢,与其说老夫,倒不如说说你这小子,年纪轻轻便懂得藏拙,这一点倒是让老夫极为佩服,若非遭遇重大变故,老夫想不出来有任何道理能让一个分明有大手段的人如此深沉内敛。”
“说你是儒生,可这儒生也有好几个境界的差距,有人读古来圣贤,有人读三教大义,也有人前两样都不读,而是选择亲入红尘读世间百态,但不论是哪一种,若想真读个儒圣出来,光靠这书本上的功夫肯定是不行的。”
老剑神言语二三,司马云便就此言下茶,他轻声道。
“多谢老爷子指点,只是司马云可从未想过做那什么儒圣,就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既是如此,老夫也就不在多说了,昨日听师太说今日山上有贵客来访,你小子就不打算去看一看?须知这观月楼虽好,可终究是比不上山上的小姑娘们漂亮对不对?”
老剑神笑问。
司马云迟疑刹那过后忽然大笑。
“好,那司马云就与老爷子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贵客当得堂堂峨眉如此对待。”
下了观月楼,正是大雨倾盆,二人也不撑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待到顶峰时已经差不多淋成了落汤鸡,峨眉已有三位师祖与三五十弟子倚楼等候,昭阳公主这两三日来放下了公主的架子倒是与一众峨眉女弟子打成了一片,见老剑神到来,昭阳公主便如同孙女见了爷爷那般凑了上去。
“前辈为何不撑伞,都淋成了这幅样子了,司马云,你怎么好意思,也不照顾照顾前辈。”
对于昭阳公主这番似讨好似怒斥的言语,司马云并不与她计较,心道你当真以为老前辈是那凡夫俗子?一场大雨便能撂倒?老前辈若不愿淋雨有何难?只需气机外放将这雨幕隔绝在外便可,至于我司马云,无非只是受当朝太子所托暂时负责保护你这公主罢了,可没说要做你的仆人。
见司马云不搭理自己,昭阳公主也不去自讨没趣,而是将独臂小老头儿拉至一旁坐了下来,与果酒一壶驱寒,老剑神对此只是笑意盈盈,倒是司马云一上来便有好几名俱是美丽的峨眉弟子凑了上来。
“前二日观月楼抚琴的人可就是司马公子?”
“当真好一曲月下陵江散,当真如痴如醉,只是司马公子这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
司马云顾此不疲,女子大抵都是这样,你与她耍剑一二百招,说不定人家只会笑话你是一个武夫,可你若是与她们吟诗几首,抚琴几曲,哪怕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这些女子眼中也成了有过许多故事的辛酸人。
峨眉师祖宁筱容咳嗽两声。
那几名女弟子如梦方醒,怎的就为了一个男子坏了峨眉的规矩?好在宁筱容倒也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只轻声道。
“司马公子与李老剑神还请先坐片刻,算算时辰,他们也该差不多来了。”
“师太,非是司马云多嘴,只想问问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荣幸得三位师太共同接见。”
司马云问道。
宁筱容也不生气。
“司马公子行走江湖这么久,可知这天下能与道门三圣同位于一流的超然势力有哪些?”
“说是行走江湖那就有些过了,只不过混口饭吃而已,至于这些一流势力,司马云倒是略知一二。”
“峨眉当占一席,昔年江夏名剑山庄占一席,灵武山武林世家皇甫世家算一个,**剑林当占一席,以上所说皆是三教之外,三教之内,道门三圣地已不用多说,佛门九华山归元禅寺,五台山归隐寺,至于儒道,司马云却是不知晓了,纵观古今,三教之外武夫以力撼天,三教之内释道两门圣人借天地之力,风流者比比皆是,儒道,司马云当真还从未听过出了什么大圣人。”
司马云细数珍珠一般搬出了当世真正算得上超然世外的存在,然峨眉师祖宁筱容却并不认同。
“司马公子还少说了一家,便是昔年长白山天机阁,据我所知,这天机阁历代子嗣也与司马公子同一姓氏,这倒是有些巧合了。”
司马云闻言只轻声笑了笑。
“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股势力,只不过天机阁早就在五十年前覆灭于北魏铁骑之下,早已经荡然无存,实不能与以上势力平论,以司马云看来,这天机阁恐也是名不副实之辈,不过是被江湖抬举了而已,若真是有那般能耐又何以没传承至今?师太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无酒不欢的青衫男子照例与自己倒满了一杯果酒,风雨入亭台,倒不影响他将那杯被凡人视为金精玉液的峨眉果酒倒入腹中,清凉之感顿入心脾。
宁筱容说话,其他的峨眉弟子自然无抢话的道理,倚立亭台不问风雨的白裙女子继续道。
“司马公子此言差矣,昔年天机阁门下弟子无不是人中龙凤,五十年前当朝官员有三分之一都是天机阁门下,若非如此,皇帝轩辕青山又怎会一怒之下下令平了长白山,可即便是如此,天机阁仍在十万铁骑之下苦苦支撑了一个月,试问当世又有谁能以一己之力与朝廷对抗?我峨眉自问做不到,李老剑神,你觉得若是道门三圣地对上朝廷铁骑当如何?”
峨眉年轻师祖别过头问道,正在被昭阳公主缠着顺一些年轻时趣事的独臂小老头儿沉声道。
“不能敌。”
“非是老夫信口开河,匹夫之怒如何能与百万雄师对抗?江湖有高人,朝廷之中又何尝没有?据老夫所知这天下曾经不少有名的高手都投靠了朝廷,须知当年中原七国鼎立高手辈出,结果又如何?最后还不是给朝廷大军压境踏平了?”
“再厉害的高人也终有力穷时,便是三教之中圣人能借天地之力也不免有个尽时,真正若要不死不休打起来,道门三圣地支撑不过一个月。”
对于老剑神这番说辞众峨眉弟子皆唏嘘不已。
“如此说来当年长白山天机门能与道门三圣地平分秋色了,说跑题了。”
宁筱容随后看向不知在想什么的司马云,若张明月在场定然会疑问一番为何这老狐狸自从踏了这一趟雁鸣山起便有些魂不守舍忧心忡忡了。
“方才说到今日拜山的人,正是司马公子之前提到的江夏名剑山庄,前两日便有人呈上拜帖,说名剑山庄庄主孟青云决定于下个月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在金盆洗手之前打算最后踏一趟江湖,我峨眉便是孟老爷子第一站,故此才在此地相迎。”
宁筱容道。
司马云回过神来。
“听闻名剑山庄藏剑无数,剑道更是冠绝天下,以一柄名剑秋水成就大长生境界,当世鲜有敌手,庄主孟青云膝下三子,长子孟泰然年五十,已入一品洞玄之境,放眼天下也是天纵之姿,平日里心高气傲,次子孟浩然更是后来居上成就一品长生之境,更是寻常人难入法眼,可唯独三子孟敬然放着名剑山庄那么多被世人视为珍宝的剑不去学,偏偏一门心思读书想去考取功名,若真能考上也就罢了,偏偏考了十年,年年不中,而立之年更是膝下无子,这件事情已经沦为了这天下的笑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待会儿若能见到了便知晓答案,不过若传言是真,想必孟老爷子也不会把孟敬然带上,恐折了名剑山庄威名。”
宁筱容淡淡道。
大雨从清晨直至日中都未停下,想必是骤雨引发了小山洪,上山的路被冲毁,又约摸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修有观月楼的山腰有大队人马走上山来,来人约摸有三五十人,皆负剑竖冠,为首的老者更是老当益壮,须知历代峨眉便有与上清观同样下马的规矩,便是当朝皇帝来了也得遵守,事实上当朝皇帝也不会跋涉万水千山来这峨眉。
待到近前时才能清晰看清楚,当头的孟青云虽未撑伞但却半点雨露都不沾,身着云纹黑袍,拿剑的右手手指修长有力,整个人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脸上虽有褶子却也不像是一年已经八十载春秋的老人,但就如此模样的风流人物在司马云口中却被说成了半个老爷子都不如。
孟青云身后有年约四五十模样的中年男子两名,皆是目光锐利,只是一人负剑,一人持剑,那负剑的便是大子孟泰然,持剑的是二子孟浩然,但紧随其后却是一身子看起来有些孱弱的男子,面容有些苍白,却生的干净,他不负剑,却袖里藏书,一本不知被翻阅了多少次已经有些泛黄的春秋大义已经被雨水湿透。
想来这便是孟家三子孟敬然了。
司马云将几人观察的细致。
峨眉三师祖下山相迎。
“孟老爷子当真是老而弥坚,只是着实应该择日上山才是,不然也能与老爷子带到我峨眉全景一观。”
说话的自然是宁筱容。
名剑山庄当代庄主孟青云大笑道。
“师太说的哪里话,老夫说了今日上山便是今日上山,哪怕是天塌了也不会改变。”
待得一行人行至亭台阁楼之中,孟青云才看到这亭台之中还有三人,一自斟自饮的青衫年轻人,一断了一臂的老头儿,与一倾国倾城的年轻女子,细看之下这老头儿还有些邋遢,头发杂乱无章,更是随意插了一棵树叉做发簪,只是能一手造就当世与道门圣地齐名的名剑山庄的老人又岂是肤浅之辈?若真不是有大来头的人物怎会能被如此对待?须知寻常人莫说是坐在这峨眉亭台楼阁之中喝酒,便是上峨眉山都需要费些功夫。
“敢问这三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