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封给史思明三州之地,三州皆在长安城周围,外人看来很正常,史思明曾经是反贼,归降朝廷后,封地不可能离都城太远,否则哪天闲得无聊,酒劲儿一上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再反一回吧。
若是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再反,朝廷调动兵将平叛鞭长莫及,李亨哭破喉咙也没用,他越哭史思明越兴奋。
不过这只是外人的观点,冯羽显然不是外人。
这场游戏冯羽已算是资深玩家了,不但玩得深,他如今甚至有了决定游戏规则的资格。
所以冯羽看到李亨许诺给史思明的三州之地后,心里第一个念头便觉得不对劲。
“南朝天子还提了别的条件吗?”冯羽问道。
史思明缓缓道:“有条件,南朝天子言明可允许我拥兵,但所拥之兵必须在三州封地内,不得出境,兵马出三州之境便视为谋反,另外,除了三州之外,北方所有城池都交出来,由朝廷管辖,三镇节度使另委他人。”
冯羽聪明绝顶,稍一思索便知李亨这些条件的意图,目光闪动过后,笑着对史思明道:“大将军当初曾与下官言,咱们归降南朝后,天子必然会倚重咱们,如今看来,大将军所料不差,南朝天子果然有求于咱们。”
史思明大笑:“你看出来了?”
冯羽笑道:“三州之封地在长安城周围,允许大将军拥兵但又不准出境,呵呵,这分明是要咱们的兵马对顾青的安西军形成牵制,令顾青在长安也不敢对天子轻举妄动,天子视大将军为棋子,大将军何不趁此机会抬高价码,索要更多?总不能天子说给什么就给什么吧?”
史思明笑道:“冯贤弟向来是史某的知己,不错,要我麾下兵马牵制顾青,那就得拿出我看得上眼的价码,送几座城,封个藩王名头算什么?我若想当藩王,自己也能写圣旨,欲让我卖命,就得出点血。”
“不知大将军想要的是……”
史思明沉下脸,缓缓道:“我要河东十城,世代永镇,麾下兵马对朝廷听调不听宣,我史思明及后代子孙永不入长安朝贺,河东赋税永不缴朝廷,我若扩充兵马,天子不得干涉……”
冯羽听直了眼,这些条件还不如直接对大唐天子来一句“你管不着我”。
冯羽讷讷道:“大将军这些条件恐怕……”
史思明笑道:“觉得我的条件太苛刻?”
冯羽急忙道:“下官当然希望大将军的条件越多越好,下官跟着大将军也能沾些好处……只不过,如此苛刻的条件,南朝天子能答应吗?”
史思明大笑道:“他当然不愿答应,我这些条件分明就是从唐国的国土上硬生生割下一块,这一块从此不再姓李,而改姓史了,不过我觉得,他就算咬碎了牙,最后也得答应下来。”
“因为顾青?”
“对,不答应我的条件,无人制衡安西军,那时莫说河东十城,纵是整个南朝国土和城池都要改姓,他这个天子不但当不成,连能不能活下去都要看天意,两厢比较,你若是南朝天子,会答应我的条件吗?”
冯羽想了想,坦然道:“我若是他,答应自然是答应的,但绝非真心,若有朝一日积蓄力量除掉了顾青和安西军,下一步就会向大将军动手了。”
史思明嗯了一声,道:“我也觉得他会有这个心思,不过无妨,我也不是吃素的,天子,顾青与我,三者之间的平衡我会维持很久,一边维持一边扩军练兵,然后慢慢等天子和顾青之间争斗,斗到两败俱伤时,我再坐收渔翁之利,哈哈,我所欲者,岂止于十城哉,我欲得天下!”
冯羽浑身一震,仿佛被史思明凌厉的王霸之气震到了似的,神情虔诚地朝史思明拜下,语气敬畏地道:“能为大将军效力,是下官三生修来的荣幸,冯羽此生做得最正确的事便是与大将军相识,恭祝大将军君临天下,威服四海。”
史思明仰天狂笑,似乎已沉浸在登基称帝坐拥江山的美梦里。
冯羽表情崇敬,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讽。
粗鄙武夫实在是太小看天下英雄了,如意算盘打得妙,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别的不说,你知不知道顾青很早以前就在你身边埋下了我这颗棋?
还有顾青和安西军,是那么容易任你算计的?占据关中以来,你们挨过安西军多少次狠揍,为何灰溜溜逃回河北,忘了?
狂笑过后,史思明拍了拍冯羽的肩,道:“冯贤弟是史某的知交,才干亦是万里挑一,这些日子见你处置朝政诸事颇有章法,朝臣们皆赞颂贤弟干练谋国之才,我若有腾达之日,必不会亏待贤弟,我若当了天子,你便是宰相,你我一生不疑,有始有终。”
冯羽感激涕零道:“冯羽愿为大将军效死。”
随即冯羽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地道:“咱们那位天子……大将军如何安排他?”
“你说安庆绪那个纨绔子?”史思明冷笑:“自然是借他头颅一用,用他的头颅向南朝天子邀功,我的条件才更容易谈,南朝天子给咱们的好处只够我一人用,若安庆绪来分,我所得未免太少了,这个废物活着也无甚用处,不如让我送他下去见他的短命老爹。”
尽管明知安庆绪的下场,冯羽还是被史思明残酷无情的话刺激得身子一颤。
史思明的目光恰巧捕捉到了,眼睛一眯,笑道:“冯贤弟,你在害怕?”
冯羽强笑道:“哈哈,下官与大将军患难与共,怎会害怕大将军?”
史思明微笑道:“既然不害怕,为何身子发抖?”
“初冬渐寒,下官是南方人,没想到北方的冬天如此寒冷,出来时衣裳穿少了。”
史思明含笑看着他:“初冬时节,北方已是寒意刺骨,冯贤弟可要多穿衣裳,莫着了凉呀。”
冯羽挤出微笑道:“是,大将军,下官回去便添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