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了历史的两代帝王父子,在长安城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第一次正面交锋。
两代帝王,新旧交替,却留下了许多历史遗留问题。
在李隆基不知情的情况下,李亨擅自称帝,换了和平年代,李亨必被天下人口诛趣÷阁伐,视为大逆之举。
可是微妙之处在于,安禄山攻陷关中前,李隆基这位真正的帝王带着皇子公主跑了,扔下了关中和长安的百姓饱受战火荼毒,为了活命,这位太平天子什么都顾不上了。
而李亨,尽管在平叛之战中并无建树,可他至少没逃,在灵州指挥朔方军与叛军零星交战,最后与安西军的南北夹击战略以及潼关决战,朔方军都有参与,哪怕朔方军干得不怎么光彩,可他至少干了。
两代帝王一比较,天下士子和百姓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
真正的天子跑了,李亨在灵州仓促称帝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大逆不道,在很多人眼里,李亨是临危受命,他在力挽狂澜,称帝只是让关中和朔方地区有一个完整的朝廷,用以指挥大唐的军队与叛军交战。
在这样的前提和情势下,再加上李亨原本就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太子,于是李亨擅自称帝的大逆之举竟轻易地被臣民原谅了,就连朝堂里最重礼制的朝臣们也无法指责他不对。
老皇帝跑到蜀中避难,天下群龙无首,总不能坐以待毙,我们拥戴太子即位为新君,有何不对?
除了没有传位诏书,一切都没问题。
大唐的臣民对皇帝的包容度其实是很高的,李世民弑兄杀弟证道,臣民虽一片骂声,最后也还是接受了,李隆基登基也是率兵闯宫,踏着满地鲜血走向皇位,有这两位帝王珠玉在前,李亨的登基相比之下简直是和风细雨吹面不寒了。
李唐皇室的胡人血统让皇位的交替更像养蛊,信奉的是弱肉强食,谁能把弱的那个吃掉,谁就是当之无愧的强者。
算起来的话,李隆基与李亨的皇位交接简直是难得和谐的场面,和谐得连朝臣们都有些不适应,眼巴巴地盯着两位帝王的交锋,心里都在暗搓搓的期盼他们当场抄刀互砍……
势不如人,李隆基纵是开创盛世的君主,在情势面前只能选择妥协。
回到长安之前,李隆基已派人打探清楚,接管长安城防务的是安西军,而接管宫闱的是朔方军。
木已成舟,李亨已是事实上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如果再不识相的话,他相信李亨有能力把他这个太上皇变成死太上皇,过不了几天他就会突然暴毙于宫中。
“罢了,李亨,你好自为之,天子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你。”李隆基叹了口气,目光飞快在李亨身后的人群中搜索,看到身穿紫袍的顾青站在人群中,李隆基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李亨微笑,躬身道:“朕护送太上皇回宫。”
李隆基沉声道:“朕还是住兴庆宫吗?”
“是,朕已命人将兴庆宫清扫干净,太上皇老了,该颐养天年了。”
李隆基又问道:“你住哪里?”
“应朝臣所请,朕住太极宫,与太上皇相隔不远,朕可随时入兴庆宫给太上皇问安请益。”
看着面前这个自信且沉稳的儿子,再也不复当年唯唯诺诺如履薄冰的模样,如今的他已是天子,不再是太子,李隆基心头五味杂陈。
一切真的不一样了。
“李亨,朕住进兴庆宫后,还能出宫吗?”李隆基沉声问道。
李亨微笑道:“当然能出宫,太上皇不必多虑,朕会好好侍奉太上皇,让您安享晚年。”
李隆基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你啊,呵呵,还是嫩了点儿,朕之幸也,却是社稷之不幸也。”
懒懒地挥了挥手,李隆基丝毫没有与群臣招呼的兴趣,这些人已不再是他的臣子,而是李亨的臣子。
“回兴庆宫吧,朕累了。”
说完李隆基拂袖转身,走进了车辇。
李亨与群臣纷纷避让一旁,让车辇入城。
熙攘的人群里,顾青随着群臣缓步慢行,心中有些无聊,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然后回到自己家补个回笼觉。
走了没几步,顾青忽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却见高力士站在道路旁含笑注视着他。
故人相见,今非昔比,顾青心情复杂地上前行了一礼。
“高将军,蜀中一别,久违了。”
高力士的表情更复杂,打量顾青许久,幽幽叹道:“终非池中之物,风云际会便化龙。顾公爷,别无恙乎?”
顾青也在打量他,高力士苍老了许多,当初顾青率军救杨玉环时,高力士还算健壮矍铄,可如今再见,他已是白发苍苍,身形佝偻了许多,眼睛一片浑浊,像笼罩了一层永远散不去的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