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震天喊杀声直冲云霄,惊碎了最后还淤积在繁阳城上空的数片阴云。 兵法有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 围其三面,阙其一面,所以示生路也。 示以生路,令无必死之心,因而击之。 围战之道,须开一角,以示生路,使敌战不坚,则城可拔,军可破。 这一次许安并没有遵奉这一金科玉律,他在四面都布下的军卒。 血旗升起,原本没有进攻汉军的另外北、东两面的明军也对着被围困着的汉军军阵发起了进攻。 在有着绝对的实力之下,又何必需要围三阙一。 就算被围困住的汉军当真破釜沉舟,那又如何,不过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 皇甫嵩就在这里,他是汉军的主将,还是如今汉庭的太尉,在这里若是能够将其斩杀,那么这渡过黄河的十余万汉军必定将会士气大跌,陷入混乱。 而且…… 若不杀皇甫嵩? 何以告慰死难在广宗、下曲阳的二十余万亡灵! 中平元年 广宗一战,汉军于夜勒兵,鸡鸣出兵,突袭广宗城。 黄巾军仓猝应战,大战至午,遂被击溃。 黄巾军四万余人亡于广宗城中之上,为掩护主力撤退,广宗城三千黄天使者全数牺牲,八百黄巾军骑卒悉数阵亡。 汉军入广宗,悉虏黄巾军家属,焚烧大批辎重,筑“京观”于广宗城外,以示天下。 下曲阳大战。 皇甫嵩会和冀、幽诸军,趁胜追击进攻下曲阳。 黄巾军与汉军鏖战于下曲阳城南,大战数十阵。 黄巾军久战疲惫,后续难支,汉军以精骑破阵,派遣重甲锐士突入黄巾军军阵。 黄巾军连战连败,军阵溃散,汉军穷追猛攻,黄巾军因此离散。 张宝带领残军撤回城中,而张梁所在之处被汉军猛攻,无奈之下只能带兵逃入下曲阳的西面林间。 张宝带领残兵坚守下曲阳三日之后,城破身亡,张梁被生俘,被处以极刑,张角被破棺戮尸,运首级回京师,传首天下。 下曲阳一战,黄巾军十一万人被杀,五万余人赴河而亡。 皇甫嵩命令军众收集黄巾军将士尸首,筑“京观”于城南,以示天下。 “杀!” 皇甫嵩被一众亲卫骑兵护卫在正中,他集结了所有能够集结的军兵,指挥着他们着许安所在的地方发起进攻。 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也是留给汉军的唯一的机会。 冲过去,斩杀许安,才能反败为胜! 许安手执着铁戟,冷眼看着眼前的厮杀,看着那面正在移动而来的火红大纛。 他的嘴角上扬,勾起了一丝冷酷的笑容。 皇甫嵩如今所有的行动,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之所以将自己的大纛旗移到前阵,就是要让皇甫嵩在军阵溃散之时拼死一搏,带着麾下还能集结的军众发起最后的冲锋,做垂死的挣扎。 而闲着皇甫嵩确实是如同许安的预料一样,直冲而来。 “列阵!” 徐鸿横戟在前,高声呼喝道。 就在许安的身侧,一众腾骧卫的骑兵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将许安围在最中心的地带,持盾抗戟的黄天使者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迈进,走到了许安的身前,排列成了紧密了军阵。 一辆又一辆弩车已经张弦待发,弩车之上的军卒已经准备好了装填弩枪。 黄天使者的军阵之中,后排的弓手一手执弓,一手扣弦,屏气凝神,只待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汉军想要冲破这重重包围,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就是霸王复生,恐怕也难以突破着重重的防御。 “咻——————” 锐响声在明军的军阵之中不断的响起,前阵的明军都注意到了汉军正在发动反冲锋,他们此前都收到过了命令,于是当下明军停止疯狂的进军,开始稳固阵线,彼此相互引以为援。 但是惨嚎声并没有引为明军的停止进军而停下,这一次的惨嚎声来自的地方正是汉军大纛所在的地方。 汉军最后的骑军在皇甫嵩的带领之下发起了进攻,周泰和蒋钦两人作为箭头当先而来,一众汉军甲骑紧随其后。 皇甫嵩原本所处的距离在汉军军阵的核心,虽然黄巾军进攻的十分迅速,但是毕竟是由一万五千余人组成的军阵,间隔还是颇远。 皇甫嵩带着麾下的甲骑冲锋,沿路之上自然避免不了遇上大量的汉军溃兵。 而现在的皇甫嵩正准备拼死一搏,又怎么会去管那些普通的军卒。 那不断发出的惨嚎声,是拦路的军卒被正在冲锋向前的汉军甲骑屠杀的声音。 军皆定次,将乃就舍;炊者皆熟,将乃就食;军不举火,将亦不举,名曰止欲将。 爱兵如子,同吃同住,不过只是表面,只是用兵之法罢了,为的便是让麾下的军将效死奋战。 一个下令毫不留情杀死包括老弱妇孺在内,不接受任何的投降,屠杀了所有反叛军的人,怎么可能是慈悲为怀的圣人,君子? 百姓歌曰: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那做歌的百姓到底是何处的百姓? 那传唱这首歌谣的百姓到底是那底层食不果腹的升斗小民,还是那些一贯作威作福的世家豪强? 又或许……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豪强眼中,那些升斗小民,那些走夫贩卒只不过是一群和豚犬无异的牲畜,不配被称之为“民”,不配称之为“人”,和他们根本就并非是同类。 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 真的是黄巾军所为吗? 八州之地,连天的烽火,真的是靠着一个以善道教化,在救治乡民之时传道的道派能够引发的吗? 百万民众起义,遍观上下五千年,又有出现过几次? 许安对于张角、张宝、张梁三人了解不多。 他只是远远的看过张角和张宝两人,唯有张梁教导过他一些时日。 他了解一些张梁的生平,也因此得知了张角和张宝两人的一些的事情。 张氏三兄弟,没有一人有存世的子嗣。 他也从张梁的口中得知了张角最后的遗言。 “若有那一天,一定要记得告诉我,被黄天所照耀的世界,到底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自始自终,他们都在为着黄天之世而奋斗,从未有想过退缩,从未有想过投降,从未有想过屈服。 哪怕是被围困在广宗弹尽粮绝。 哪怕是身患重病,连战连败…… 最初黄巾军的构成是哪些人? 他们真的只是一群只想着打家劫舍,四处流窜只知道破坏却不事生产的暴民? 还是一群被邪教所洗脑的狂信徒,一群被蛊惑了的百姓? 有的人坐在温暖的房舍之中,翻阅着薄薄的史书,指着书中那些走投无路,愤而发起反抗的人,自以为是的将那些人划归到暴民的行列,指责他们不顾全大局,指责他们烧杀抢掠。 他们根本就不管,哪怕是史书之中,史官都提上一笔,那些人做出了烧杀抢掠的事情。 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 他们不是暴民,也不是被所谓的邪教蛊惑的百姓。 他们是因是不堪连年征战的逃兵。 是失去土地被欺压的佃农。 是引为灾害而无奈背井离乡逃亡避难的流民。 是迫于赋税而走投无路的升斗小民。 是没有了生计饥肠辘辘的走夫贩卒。 是因征伐鲜卑羌人而家破人亡的兵丁家属。 他们不过是饱受欺凌的升斗小民,不过是不为大汉天子所知的,对于高高在上的世家豪强,不过是蝼蚁的升斗小民…… 天下大旱,颗粒无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死相枕藉,民相食。 他们没有等来赈灾的粮食,等来官府的赈济,却是等来了加税的通告,等来了官吏手中的棍鞭,等来军兵手中的枷锁。 他们其实只不过是想要活着…… 但是没有人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汉庭将他们逼上了绝路……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内外俱起,八州并发,四海沸腾,天下震动! 贫无立锥,手无寸铁。 他们没有坚固的盔甲可以佩戴,也没有锋利兵刃可以使用。 他们所能凭借的只有人多势众! 他们聚集在黄天的战旗下,发出了自己的怒吼。 跟随在张角,跟随在他们的大贤良师身后,向着汉庭举起了手中的兵刃。 …… 皇甫嵩目光阴狠,手执着长戟,目视着不远处那面越来越近的赭黄色大纛之上。 四周凄厉的哀嚎声徘徊在皇甫嵩的耳畔,但是却没有引起皇甫嵩脸色任何的变化,彷佛死的人不是汉军的军卒,只不过是一群无关紧要的豚犬牲畜罢了。 周泰和蒋钦两人脸色僵硬,纵使是溃兵,但是他们的心头仍旧是淤积着巨大的压力。 “冲上前,不要犹豫!” 皇甫嵩的声音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周泰和蒋钦两人也知道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他们咬紧了牙关,举着手中的兵刃,继续为后续的汉军甲骑开辟道路。 鲜血飞溅,腥风扑面。 “都躲开!” 周泰怒吼着纵马向前,挥动手中的长钺,他曾经跟着孙策冲锋陷阵,斩将夺旗,但是所杀的都是敌人,但是这一切却是要让他去杀同一阵营的军卒。 蒋钦亦是怒吼挥动手中的长刀,他和周泰一样,心中也如同有一块巨石压在其上一般。 但是他们都没有勒停住座下的战马。 旌旗一动,千军向前。 军令如山,令下军动,不可违逆。 “举弩!” 面对着直冲而来的汉军甲骑,前阵的明军武卒没有丝毫的惊慌。 何曼手执着双锤,沉着冷静的下达着命令。 “放!” 漫天的箭雨在同一时间飞掠而起,汉军的一众甲骑皆是举起了手中的盾牌,护住了盔甲防御的薄弱地带。 “嗖!”“嗖!”“嗖!” 无数箭矢急射而来,汉军骑阵之中一阵人仰马翻,大量的汉军被射落下马。 战马嘶鸣,骑士哀嚎。 除了重装的骑兵之外,骑兵正面冲击有着防备且训练有素的步兵方阵,其下场多是凄惨无比。 骑弓的射程小于步弓,在骑弓还没有射击之时,步兵方阵的弓手便已经引弦开弓射出了第一波箭雨。 而后,骑兵就算突进到了近前,也难以冲开层层叠叠的枪阵。 骑兵真正强大的是高速的机动性,还有强大的冲击力,正面冲阵,一般都是在敌军已经发生了混乱的情况之下,而非是在敌军严正以待的情况之下。 “幼平!” 蒋钦眼睁睁的看着周泰的坐骑发出一声嘶鸣而后猛然栽倒在地,看着周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但是他却没有机会去救助周泰。 “继续向前!” 皇甫嵩此时已经红了眼睛,他只看到了他们正在离前方那面赭黄色大纛旗越来越近,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明军的武卒只是以弓弩射击,而并没有去阻挡他们前进,反而是让开了一条足以让他通行的道路。 汉军的甲骑就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知不觉进入了许安早已经准备好的战场。 “许安!” 战马飞驰,皇甫嵩已经可以看清许安身上战袍的模样,也看到了黄天使者、腾骧卫、弓弩手、弩车组成的四层军阵。 “杀!” 皇甫嵩没有去想能否突破,他知道能够斩杀许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他宁愿死在冲锋的路上,死在战阵之上,也不愿意在逃亡的时候被斩杀,对于身后之名,皇甫嵩一直都十分注重,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了直冲敌阵,而非是向东而逃的主要原因。 而这也是为什么许安设下这一计策的原因,他很清楚,皇甫嵩是一个极其爱惜羽翼的人。 就在皇甫嵩发现了许安的同时,而许安也一样发现了皇甫嵩。 他虽然以前从没有见过皇甫嵩,但是他认定了,那穿着赤袍,身穿赤炼铠的汉将,绝对就是皇甫嵩! 许安目视着直冲而来的皇甫嵩,眼神清冷,而后缓缓的举起了右手。 皇甫嵩心中一紧,只见视线之中,许安的右手猛然握成了拳头,紧接着一声奇异的哨音陡然响起。 “咻——————” 皇甫嵩心中一沉,只听“绷”的一声,他便感觉到一阵整个世界猛然向下翻转而去。 就在预留出的道路之上,数道绳索在一瞬间被绷直,上百名汉军的骑兵躲避不及,被绊倒在地。 皇甫嵩强忍着眩晕从泥泞的草地之上艰难的爬了起来,此时他的衣甲不整,战袍破损,顶上的头盔也是已经不知所踪,鬓角的头发都脱离了出来,显得狼狈不堪。 就在皇甫嵩还在眩晕之中没有恢复过来之际,数道飞索抛出明军的军阵,其中两道从其左侧飞来,绳索精准的从皇甫嵩的头顶落到身躯处,而后两道猛然被拉紧。 巨大的拉力直接将还在眩晕之中的皇甫嵩狠狠的再度拽倒在地,皇甫嵩直挺挺又是一头栽进了之前那泥泞的草地之上,土腥味一瞬间充满了皇甫嵩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