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历二年,五月十日。 太液池,养心阁。 养心阁外戒备森严,四周每隔数步便站有一名全副武装的军士,每数人便有一人持盾,其余人皆是佩戴着雁翎刀,警惕的扫视着四周。 在养心阁的外围地区,也就是太液池的范围之内,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瞭望塔,塔上的军卒能够监测整个太液池,察觉到任何的风吹草动。 在一些重要的地方和道路,不时还有军士组成的巡逻队伍从其上走过。 如果稍微驻足,便可以发现,这些军士都不是普通的军士,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黄天使者,这一点从他们盔甲之上那写满了经文的战袍便可以看出。 如今太液池的防务已经被黄天使者正式接管,如今整个太液池,有着足足两千余名黄天使者,这几乎是已经黄天使者之中三分之二的兵力了。 太平道发展到现在,能够入选黄天使者的人也不过只是发展到了三千人。 不同于当初张角还在的旧太平道时期,入选黄天使者的人只需要体格稍微健壮一些,对于太平道足够的忠诚。 现在所有的黄天使者都要经过严格的筛选,除去忠诚之外,还需要其有着极强的战力,但凡入选黄天使者的人无一不是经历过了十数场大战的老兵,军中的翘楚。 很多人加入黄天使者之前,最起码都是队率一级,甚至有军侯、军司马一级的高级将校,放弃了职位加入了黄天使者的队伍。 别看只有三千人,但是若是放到战场之上,同等的数量之下,没有任何的军队能够战胜他们,甚至数倍于其也难以击败。 明军常备军中战力最强当属于武卒,年初演武,一百名黄天使者对阵一百名武卒,那些武卒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 所有观看演武的将校都以为是一场龙争虎斗,包括许安也是如此认为,毕竟此前武卒也和陷阵营有一场演武。 虽然武卒最后还是败下了阵来,但是陷阵营也没有讨到太大的好处,还算是势均力敌。 陷阵营自成军以来也算是战功赫赫,因为其部队的特殊性,还有和黄天使者同为重甲部队,所以经常有人将其与之相提并论,讨论到底是陷阵营勇猛,还是黄天使者占优。 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是所有人大跌眼镜。 两军接触,转瞬之间那一百名武卒组成的军阵便已经被黄天使者击破。 若是用一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情形,那么没有“摧枯拉朽”一词可以形容的更为贴切。 身为陷阵营统领的高顺见到黄天使者表现,不发一语,但是后来通过鹰狼卫,许安还知道了高顺的真实想法。 陷阵营回营之后,高顺并没有再提高他们训练强度,以期望能够击败黄天使者。 高顺看到了真正的差距所在。 如果道路的尽头是悬崖,向陷阵营和黄天使者发布同样的军令,命令其一直向着前方行走。 陷阵营和黄天使者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哪怕其结果显而易见,最终他们将会掉下悬崖,粉身碎骨。 但是驱使陷阵营前行的是那无比严苛的军令,是那冷酷无情的军法。 但是驱使着黄天使者前行的,却是他们心中的信仰。 正因为他们的心中拥有着信仰,他们可以从容赴死,一往无前。 陷阵营缺乏的正是信仰,正是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陷阵营是一潭不会动弹的死水,没有多少感情的机器。 而黄天使者则是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太液池原本的防务只是由武卒营来负责,之所以其防务被黄天使者,并非是他们出现了问题和失责。 全是因为养心阁中在前段时日有一名特殊的住客入住。 养心阁的阁门被缓缓拉开,守卫在养心阁附近的一众黄天使者目光齐刷刷的向着阁门的方向投去。 拉开阁门的是一名穿着淡黄色宫衣的女官,感受到一众黄天使者的目光,她的面色微变,但是还是踏出了阁门,这样的情况她已经遇到了太多次了。 不过她并没有畏惧这些黄天使者,她知道这些黄天使者为什么在守卫在这里。 她微微屈身向着领头的一名黄天使者军侯行了一礼,然后拿着手中的托盘,离开了养心阁,临走还将阁门轻轻的关上,似乎是担心吵扰到阁内的人休息。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着华服,腰系玉带,头戴玉冠的青年男子匆匆从外面从了过来。 “见过刘夫人。” 那青年男子见到那女官,又加快了几分脚步,走到了近前,匆匆行了一礼。 “小声些。” 那女官看到那青年男子如此冒失,声音有些高昂,连忙制止道。 “又睡着了?” 那青年男子一看到女官的神色,心中顿觉不好。 与此同时四下一众黄天使者的目光齐刷刷的斜来,也是引得他心中一颤。 那青年男子当下一张脸也苦了起来。 “怎么我换着时间来,都这么不凑巧,都是已经睡着了……” 那女官笑道。 “现在大贤良师和夫人都在养心阁内,你要进去吗?” 王信连连摆手。 “可不敢,再吵醒一次,恐怕我小妹就要提着刀来追我。” 对于自己妹妹王异的脾气和性格,王信再清楚了不过。 当初北地郡所有人都只知道王家有一女,形貌昳丽,德才兼备。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的,德才兼备的那个德和才,可不是什么女德,琴棋书画。 琴棋书画,王异接触过,但是却并不精通,王异精通的刀枪弓马。 王异刚十六岁的时候,家中的几名武师就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教给王异的了,弓术更是超过了王家家中所有的家将,甚至能够左右开弓,在战马之上奔驰射箭。 虽说王信比王异要年长几岁,但是他是真的打不过王异,之前他去往并州向许安提出献凉州联姻的时候,他还提前让人征询了一下王异的意见。 至于为什么自己去,其实主要还是怂。 “我去集市买些东西,明天再来,明天再来。” 王信拒绝的十分之快,直接一路小跑的跑出了养心阁的范围之中。 这一切的都被站在养心阁窗前的许安尽收眼底。 “看来彦诚是真的怕你,这逃跑的速度可比兔子都还要快。” 许安看了一眼王信的背影,低声笑道。 “本以为他进了军队能转一下性子,但是却是反而越发让人感觉越发的不稳重。” 听到了许安的言语,王异柳眉微蹙,也是有些无奈。 谷嬖 “要不然,还是别让他继续领兵,只到六部之中任职算了。” 许安看着有些担心的王异,心中微定。 王异一直以来从没有偏袒过王家,也没有让他有过为难的事情,王家一直以来也是十分知趣。 安排王信进入军中,其实并非是照顾,而是当初凉州之战,王信也参与了攻伐之中。 王信虽然为人有些跳脱,但是在大事之上一向是有分寸。 高平川之战,凉州军猛攻中军,王信在前阵坚守了数个时辰,半步都没有退后,后来随军作战也立下了不少的战功。 这也是为什么如今王信任职军司马,但是军中却是对其毫无微词。 在明军之中,升任军职必须要有对应的功绩,而不是看什么出身,看什么裙带关系。 国考之后,那些被录取的新晋监生,进入国学院和军事学院。 他们出来也不是直接成为一县之长,成为三府六部中的高级官员,成为军中的高级军官。 国学院出来的监生都有一年的实践期,第一年是在三府六部之中实践,而后他们也并不会被留在中央,留在长安城。 所有的人都会被外调出京,去往各地任职位,从乡亭开始管理,或者是某县的副职,然后过了一年的期限,考核通过证明了能力,才会升任县长、县令,正式开始管辖一方。 国学院的监生学的不是什么四书五经,学的是真真正正的治理学问,吏科教的如何管理,如何做事,而且还有专门的科目教他们关于水利、工程等等方面的专业知识。 这些都是集思广益,搜罗了许多世家的藏书,汇总从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的技能,编写出来的教材。 为了避免中央的官员对于基层一无所知,所以许安除此之外,直接定下了一個规定,三府六部的主官还有郎官,还有内阁等等中央机构,以后任官者,必须要有三年以上的基层经验。 之后军事学院毕业的学生也是一样,他们一开始虽然不用从大头兵坐起,但是他们都要先从队率做起,通过了考核,才能升任到屯长,而之后他们便要一步一步依靠功绩和资历往上爬。 “放心。” 许安走到了王异身旁重新坐了下来。 “好歹他也从讲武堂毕业的人,你信不过彦诚,还信不过讲武堂,信不过阎公?” 提到讲武堂,王异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许安安抚住了王异,目光也移到了桌旁的摇篮之上。 养心阁内那名特殊的“住客”,此时正在摇篮之中沉睡。 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正闭着双眼安然的躺在襁褓之中。 若是有人仔细观察,可以看到眉目之间和许安在有些地方极为相似。 就在许安打量着这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小人时,殿阁之外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许安的思绪。 许安眉头微蹙,站起了身来。 他并没有因为这急促的脚步声而发怒。 他之所以皱眉,是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殿阁之外的人如此急切,恐怕是发生了什么极为不妙的事情。 阁门被轻轻轻推开,许安的瞳孔微缩。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刘辟。 “明公。” 刘辟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看了一眼许安身旁正在沉睡的婴孩之后,还是先平复了一下的气息,随后压低了些许的声音,走到许安的近前,对着许安低声说道。 “军情急令。” 说话间,刘辟将一封有些褶皱的帛书递到了许安的手中。 许安接过刘辟手中的帛书,心中感到有些不妙。 军情急令,还是用帛书,并非是用纸张,这军情急令肯定是从鹰卫的手中传来。 许安接过帛书,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 “我去内阁一趟。” 许安将文书放进了袖口,转头对着王异轻声说了一句。 王异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对于国家大事她从来都不会干预,她很聪明,知道其界限和分寸。 许安一路带风,走出了养心阁内。 养心阁外不远处,龚都牵着马缰,十余名腾骧卫的军兵和他站在一起,显然是在等许安出来。 离开了养心阁的范围,许安只是一步便跨上了战马,他也没有在压低声音,直截了当的问道。 “所有人都到永宁阁了?” 刘辟点了点头。 “三府六部的主官,还有如今身在长安城内四品以上的将校,已经全部都在永宁阁的外堂等候。” “消息经过检验,已经确定了真伪。” 许安握住了缰绳,目光微凝,看向东面的殿阁。 “北地的情况如何?” “蹇曼有些不安分,正在四处调集兵马,最迟在六月,应该就会进攻东部鲜卑,我们已经没有借口再阻止了。” 刘辟顿了一顿。 “两部鲜卑之间的战事已经拖到了极限……” 许安双目微眯,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走。” 许安没有再多问,双腿一挟马腹,座下的战马低嘶了一声,带着许安向着东方疾驰而去。 身后十数名腾骧卫的骑卒以及刘辟和龚都,也是紧随着许安向着东面的应天府疾驰而去。 养心阁内,王异看着视野之中逐渐远去的许安。 她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很清楚,能让许安神色大变的事情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王异抬头看向窗外,此时的天空并不明亮,阴云正从远方缓缓飘来,在长安城的上空,阴云正越积越多,远方那被阴云遮蔽的地方阳光几乎已经在其下方消失。 那密布的阴云压得很低,彷佛就在人的头顶一般。 一场暴风雨似乎在苍穹之上酝酿,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压抑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