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奭沉吟片时,记起了这桩天家丑事来,略一点头。“太宗旧人,不是皆送入感业寺中为尼去了么?”
索良音踌躇着叹了口气:“圣人身旁的阿监透过些风,圣人时常思念感业寺中的那位,总想着要往感业寺一见,可那毕竟是尼寺,纵是天子也不便。”
柳奭将这话听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眼中渐露了光:“若是在宫中此事确是难办,可她现下不是身在宫外的尼寺中么?尼寺中走失病故个把女尼,再寻常不过。”
索良音蹙紧了眉间,向王氏望去。王氏放下手里的茶盏,冲她肯定地一点头。索良音站起身,挥退了殿内侍奉的宫人内监。
“柳中书此言差矣。那绊住了圣心的女尼,非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还得接回宫中来。”待殿内再无旁人了,索良音向柳奭回禀道。
“这是何道理?”柳奭一时未能明白。
索良音好整以暇地坐直了身子:“前些日子,皇后殿下在园子里偶见了圣人的庶长子陈王,戏顽之间不慎推到了小雍王,内监仗着萧淑妃略受圣人看重,便不将陈王放在眼中,竟出言呵斥。陈王忠厚,倒也向小雍王赔了不是,偏萧淑妃不依不饶。殿下看不过眼,又觉陈王自幼丧母甚是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想着要向圣人禀明了,好将他带回立政殿好好教养。”
皇后与圣人夫妻多年,一直未能有子嗣,眼见着朝堂几乎成了长孙无忌的天下,柳奭心中的急切只怕不比王氏少。他与长孙无忌,一为圣人舅父,一为皇后舅父,始终是他柳奭输了一截,但若皇后有子,情势便又大不同。
柳奭心底不住赞叹,这收养圣人庶子,委实是个好主意。他心里明白,单凭自己的外甥女的一味死脑筋,只怕是想不到这一层,不必说,自然多半是索良音的主意。
圣人得美人,皇后得子嗣,这两桩事各人得益,虽说都是好事,可面上瞧并无干系,为何要相提并论……柳奭钻营权术日久,转瞬,他便明白了这两桩事之间的关联。
“那便是说,要先圣人一步接了那感业寺的女尼回宫,好教圣人欠下殿下人情。”柳奭拈起下颌的短须,眯了眯眼,“欠债好还,人情难了,借此请圣人将皇后膝下的陈王立为太子,水到渠成。”
索良音好看的菱唇弯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弧度,虽面无点缀,却仍掩不住她的颜色,她低眉顺眼地赞着柳奭的好谋算,柔声细语地向王氏勾勒一个有太子傍身的光辉前景,心底却越笑越冷,将她所走过的道一条条地细数过来:
借柳爽在长安乃至深宫立了足;借着毫不念旧情地构陷顾风灵,得了柳氏十足的信任;借拂耽延之手,除去了柳爽;接下来便该轮到柳家巨大的根基,这位无趣呆板到令人生厌的王皇后了,大树既倒,焉有满树柳姓猢狲的安身立足至处?
她藏在裙裾下的拳头里紧攥着一小团抄佛经用的熟纸,那是一个月前有尼师来立政殿问安时悄悄塞予她的。在感业寺中等得日渐枯槁的先帝才人武氏,将她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赌上了最后的气运,带了书信予她,毕竟当日全靠了她穿针引线,才与尚且是太子的圣人有了那段露水情分。
索良音甫将那寥寥数句的书信念完,即刻便透彻了,感业寺中的武氏,正是她将柳氏根基伐断的那柄利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