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城的白尊上在旁人看来是很忙的人,只有白龙自己知道,他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修炼,望海店不过是他半路接手用来完成女儿的愿望的……春风城所有的改变都是跟随着他的亲近之人谋划,与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干系。 春风城对姑娘们越来越好自然是因为秦淮成了望海店的姑娘,又因为南荒妖祸频发,白龙作为绝云宗的一员,驱除妖物是分内之事。 他与师承有师徒之实,可在绝云宗算是一个边缘人物,关系算不上是多么亲密,不然也不至于求师承收白景天入绝云都煞费苦心。 房间内,白龙轻轻叹息,平息运转的真气,起身看了一眼妻子的画像,走入浴室。 以他的修为早就不用食五谷,也不需要沐浴,可白龙一直记得妻子的爱好是下厨和一些姑娘家喜欢的东西。 刚结为夫妻的那段时间,他若是一日不洗澡便会被妻子从床上踢下来,久而久之,便养成了每日沐浴的习惯。 就好像妻子说的,不感受和凡间生活的话,偶尔就会忘记活着是什么感觉。 白龙不懂妻子的想法,却不妨碍他照做。 许久后,男人洗净了身子,穿着宽松的衣裳走出来,隐隐可以见到那衣裳下均匀精壮的身材。作为海棠的男人,他在样貌上无可挑剔,连杜七这种见过许多优秀之人的姑娘都不止一次夸赞过他的样貌。 坐在桌上,白龙放任长发湿润,只是将其束起,等待自然晾干。 他望着纸张上带来的情报。 全是白景天和秦淮的。 他每日除了修炼,就只有这些事情了。 纸上说秦淮因为朱儒释来了的缘故推迟去花月楼演出。 不出所料接下来几日女儿闲下来,又要去找那个杜姑娘玩闹了。 “师先生还是那般懒散。”白龙无奈一笑,这都收徒多久了,还没有教杜七修炼,就和当年教他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 然后,白龙拿起另一张纸,看了一眼就嘴角抽动。 他说那倔强的儿子怎么忽然求自己放他出去,原来是跑去见那七姑娘了。 意外吗? 不意外。 若是白景天真能让杜七心动,那白龙估计做梦都能笑醒,毕竟连他都对杜七另眼相看。只是现实很残酷,以他的眼力,不觉得白景天能征服杜七这个浑身上下带着神秘的姑娘。 这份神秘与海棠莫名的有几分相像,也是白龙一直默默观察杜七生活的原因所在。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人许多时候的视线都很失礼,比如杜七不喜欢自己吃东西的时候被人看,可白龙偏偏喜欢那个时候投过来视线。 也就是周围每个姑娘包括杜十娘都念叨着白尊上好,不然哪怕他是海棠的夫君,杜七也会去找他好好说道说道。 “……”似是身上还湿着,所以白龙脊背发寒。 他不否认杜七的优秀,却难以理解面对她时候自己莫名矮了一截是为什么,所以哪怕只是想起那七姑娘,就平添了许多莫名的压力。 “罢了。”白龙摇头,将杜七的形象从脑海中甩出去。 为人父,儿子可以完全不管,但是女儿不行,对女儿无底线的宠爱几乎是每个当父亲的人都会做的事。 一想起秦淮,白龙面上的无奈之色又加重了几分。 以前在女儿没有长大的时候还能与她亲近……而后自从秦淮与她的母亲越来越像……父女之间的关系便日渐疏远,对于这一点,白龙一直用女儿到了叛逆期来安慰自己。 至于白景天,那就是实打实的关系不好。 白龙知道姐妹二人都因为海棠的死而对他不满……那又能怎么办呢? 海棠离世,最痛苦的人莫过于他这个枕边人。 白龙起身打开窗,看着冬日窗外那一反常态的和风细雨。 半年来,烟雨天气意外的常见,若是妻子还在,这种时候又要搬出竹椅出去淋雨了。 “……” 任由那雨水落在面上,白龙的心情逐渐沉重。 每逢这般天气,他总是不可遏制的想起海棠。 那一日的烟雨别离,他远远的看着妻子虚弱的躺在竹椅上,一如既往的等待着不会到来的东西。 他何尝不想歇斯底里询问她身上的秘密,可最终还是沉默的没有开口。 因为妻子眼中对死亡到来衍生而出的不是恐惧、不是不舍,更不是解脱……那是仿若星辰的希望。 那一天之后,妻子身上所有的秘密都随着一场烟雨彻底消散,那姑娘在他的眼中变作光点,散到了青天里。 所以,他只做了一座衣冠冢。 这对于白景天和秦淮来说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娘亲在父亲面前死了,最后连尸体都没有…… 任哪个人都不可能接受。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和儿女之间的关系愈发的被割裂。 “东玄。”白龙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很快便重归镇定。 妻子的遗物是他所整理的。 所谓寿元到了尽头,不过是一个谎言,他隐约感受到妻子愈发虚弱,上手检查却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伤势。 白龙依旧坚信她是被人伤了,想要调查妻子的死为她报仇是人之常情,只是一直没有什么重大的收获。 算着时间,她兴许是在东玄受的伤,白龙的修为不高,在绝云宗都不是正式弟子,更不要说在那地大物博的东玄,一直以来别说仇人,连妻子的来历都完全不知晓。 现在有了转机。 他平静的摸出一块令牌,手指掠过上面不知意义的古字,轻轻摩擦着。 这是妻子的遗物,在此之前,他只当妻子是一个普通的妖族,做着她家族遇到敌人所以回去帮忙之类的猜测,从未想过她有什么特殊的来历。 生前,这令牌被她随身携带,当做宝贝不许旁人碰。 上头的文字居然与师先生展示出来石碑拓印上的字一模一样。 白龙自然不明白,因为连杜七一开始都没有想得起来,也就是后来记忆复苏回忆起了这是海棠向她索要的青令,从那时候开始,海棠拥有了莫大的权利,偶尔替她处理事情,当然……更多的是胡闹。 白龙仔细考量,向绝云宗隐瞒了这件事,当然只是暂时隐瞒,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机。 叹息。 自己已经忍了这么多年,倒是变成了她不喜欢的样子,若是有机会再一次见面,只怕她会很厌恶现在普通的自己。 因为她真的是“与众不同”姑娘。 …… 白龙收起令牌后关上窗,将烟雨和对妻子的怀念一同收到心里最深处的地方,倒了一杯酒,小酌两口。 “朱儒释……长禾公主……李孟阳?”白龙手指轻扣桌面。 他完全不关心这些破事,李孟阳能不能破格成为书院的夫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之所以特地想起这三个人,无非是一个是他女儿的追求者,另外两个都和杜十娘有关。 和杜十娘有关,那就与先生有关了。 白龙面上闪过一丝怪异。 最近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他作为绝云的“编外”人员,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是师先生与他传达—— 说是这么说,其实在先生找到七姨之前,春风城和绝云宗没有任何的联系。 可昨日,绝云宗的一个女人忽然跳过了师承直接找到了他…… 白龙认出了那个女人,所以内心才震动。 绝云宗的云宗主居然亲自来找自己,关键是也没有说什么正事,只是要了一些银两,然后让他给几个姑娘安排住处。 当真是奇怪。 而后,那能够让宗主亲自出面安排的姑娘来见了他一次。 姑娘罕见的齐肩短发,带着一个侍女,说是知道他是师先生的学生所以特意来见一面。 态度很好,似乎对他手下春风城的经营感到很满意,然后说是对晚辈的见面礼,送了他一颗所谓的二品丹药。 女人年龄不大,面对他的时候以长辈自居,似乎和师先生的关系很好。 白龙这些年一直没有停止对东玄的探索,他又是去过东玄的,还将段千川救了回来,所以很容易的就从衣裳徽记上认出了那来春风城游玩的姑娘属于“天枢阁”。 师承是炼丹大家,认得天枢阁的人不奇怪。 白龙奇怪的是为什么是云宗主,以及云宗主要春风城的银两做什么?虽然宗主拿了灵石来换……可他不能要啊。 更不要说,他现在怀疑妻子和绝云宗有关系。 那来自天枢阁的女人,最好不要扰乱了春风城的安定,不然他又要被秦淮埋怨了。 白龙抚额。 现在的姑娘究竟是怎么了? 一个比一个喜欢逛窑子。 海棠也是,若不是嫁给了自己,他真的要怀疑她其实喜欢的是女人,那么喜欢泡在淮沁的女人堆里。 至于短发女人给的二品丹药,被他交给常管家,那老人近些年身子骨不太好,该是有一些用。 白龙想起了妻子遗物中那一盒盒的丹药,眼角不自觉的一抽。 一大蛇皮袋的丹药,妻子说是她带回来的特产,他只当是妻子被游方道士给骗了买了泥丸子,没有放在心上。现在他修为远超当年,前些时日突破之后再一次整理遗物,才隐隐察觉到一颗颗泥丸子的价值。 买的? 抢的? 白龙觉得以她恶劣的性子和那时的笑容,不用猜测就能得到结果。 乱了,都乱了。 越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就越是看不明白那个枕边人。 白龙忽然起身。 他忽然想去见女儿,借口……就从那长禾公主身上找好了。 “……” 白龙离开之后,有一个清冷如月的女人出现在他的书房中,伴随着一股子桂兰香气。 纤阿抬头看着那海棠的画像,轻轻叹息。 总是因为样貌而去见秦淮,这就是秦淮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他怎么就是不明白? 她是不懂,海棠是怎么爱上这个一点不优秀的男人的,兴许就和小说中写的那样,仙子总会爱上一无是处的废物。 可即便是废物,那也是海棠的爱人。 今日,白龙提醒了她一件事,那就是青令。 青令是九姑娘的象征,有了这块令牌就能够获得莫大的权利,因为这青令,她才认可了跑到月亮上来胡闹的海棠并且逐步和她成为了朋友。 海棠说是她要了,小姐就给了。 九姑娘不在意,可她在意。 九华山见过这块青令,他们一直想方设法的想要得到这块青令,只不过……春风城有她罩着,所以一直以来,这青令都静静的待在白龙这里。 青令失去作用了吗? 并没有。 它依旧是姑娘的腰牌,姑娘赋予海棠的权利依旧生效。 纤阿看向春风城某处的豪华马车上,姑娘红着脸正在换鞋袜,便又是一声叹息。 九姑娘变了。 她兴许该提醒她,那青令还是早日收回来的好。 …… …… “谢谢姐姐。”杜七换上了干净的鞋袜,小脸通红。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方才那侍女脱了她的鞋子给她洗脚,擦干净之后换上鞋袜……总归是奇怪的。 “小先生客气了,还有……走路还是要小心些,不能因为急着给姑娘们瞧病自己却受凉染了风寒。”短发女人对着杜七浅浅一笑,对着侍女说道:“送小先生下车吧。” “啊……”杜七还要说什么,眼前一花,就再一次被从马车上送了下来。 “小先生,回见。”侍女对着杜七摆手,紧接着驾车离开,只留下杜七一个人在巷子里发呆。 …… 车上。 “小姐,那小先生可真好看。”侍女感叹道,事实上,她们只是看见杜七湿了鞋子,出于关怀才请她上车,至于说手段强硬了一些,那也没有办法,毕竟不适应一般姑娘的相处方式。 短发女人也点头:“这春风城是有点意思,居然有女子行医……而且,连红倌人都能在这儿安定的生活下去。” “小姐,白城主可是师先生的学生。”侍女笑着。 “就因为是师父的学生才奇怪,他可不是这么温柔的人。”短发女人略感兴趣的道:“我有些好奇浅姨说的师父收的另一个学生了,那什么七姑娘……不知是怎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