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似景,寒雪若阵,一阵清风吹散槐树之上的雪花,那禁制便随着杜七的轻笑而散开。 “你走吧。”杜七对着那师兄挥了挥手。 他看都不敢看杜七一眼,逃似的离开,仿若那好看的姑娘是比恶鬼还要可怕三分的存在。 他以为自己是中了幻术或是识海被控制所以才身不由己,正因为是魔门众人,所以才了解控制心神之法的可怕。 他现在可不觉得杜七只是一个普通的角妓。 “我那么可怕吗?”杜七取出随身的小镜子,打开后顺着阳光瞧过去。 微微一笑。 唇红齿白,十分的好看。 杜七心道十娘定会喜欢的。 她走到槐树下,在方才那人坐下的地方靠着歇息,同时抚摸槐树粗糙的树干,因为被禁制的人已经离开,所以槐树的影子便突兀的出现,给杜七造出了一片阴凉地。 杜七在想关于那竹子的事情。 若是她没有听错,安宁姑娘和那大和尚聊天的时候便提过悟道竹这样东西。 杜七不知道什么是悟道竹,只是……就和狸花莲花都是花一样,反正都是竹子,作用该是差不多的。 就在这时候,杜七忽的抬头,她也在林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有一袭白衣自林间出现,越过潺潺溪流,停在树梢上自上而下看着她。 杜七抬起头,一撮刘海滑落。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跟着我?”杜七问。 白衣人从杜七的气质中脱离出来,移开视线不去看那槐树之下的姑娘,说道:“我感知到了客栈的真元运转,便过来瞧瞧。” “你说那男人?他已经走了。”杜七指着城外说道。 “……嗯。”白衣人点点头,一方面奇怪那人居然才从春风城离开,一方面对自己居然不知晓他还没有离开春风城。 更有意思的是,这姑娘居然与那男人撞上了,看情况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衣人将这份疑惑埋在心底。 “喂,你站那么高做什么,下来说话。”杜七双手环于胸前,不满道。 白衣人叹息,自树梢落下,站在杜七面前。 他望着杜七那清澈的眼神,心道他都不用上手就知道这绝对是一个修道的奇才…… 世上居然有这样奇怪的姑娘。 难怪元君那么喜欢她。 白衣人没有第一时间与杜七对话,反而是将视线放在杜七身后那巨大的槐树之上。 一般情况,是不会有这么三人环抱的槐树的……眼前的槐树型高大,其羽状复叶和刺槐相似,孤零零长在这儿,木下鬼的名头确实容易教人多想。 白衣人袖口纹路轻轻闪光,确认了这真的是一株最普通不过的槐树,而非他所想象中的妖族精怪。 也是,若真是什么精怪,也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你看什么呢?”杜七问。 “树。”白衣人回应道。 杜七回头,有些不理解。 树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她知道这槐树是一个乖孩子,可事实上它并非精灵,只是一株最最普通的树木,农夫握着斧头都能砍倒的那种。 “你也好奇槐花的味道吗?”杜七目露期待的说道:“这儿有槐树还是连韵姐与我说的,她还说等来年春中开了花带我来采槐花,做蜜槐吃。” 望着杜七那欣喜的神情,白衣人勾起嘴角。 好了,杜七会一个人出现在这的理由有了。 他跟着杜七那么久,自然知晓这是个贪吃的姑娘。 他看着杜七。 七姑娘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面对血污可以静然处之,将石婴平静接回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是她,此刻欣喜不能自已的也是她。 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没有修为的姑娘产生那么大的兴趣。 “你怎么不说话?”杜七问。 其实在杜七眼里,这个白衣道士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瞧不上谁。 白衣人回了神,说道:“七姑娘不是不喜欢我?” “也不是不喜欢。” “嗯?” “只是不喜欢你跟着我。” “原来是这样。”白衣人哈哈一笑,心想女儿家哪有喜欢一直被人看着的,七姑娘自然也是这般。 “七姑娘不担心你那石姐姐了?怎得还有心情来瞧这玉槐?”他问道。 “我这就是为了石姐姐。” “什么意思。” “说了你也听不懂。”杜七认真道。 白衣人轻轻摇头。 杜七看着他,问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卧松云。”白衣人说道。 “这是你的名字?还是道号。” “七姑娘还知道道号呢。”卧松云惊讶的看着杜七。 杜七蹙眉看着他,说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卧松云也不知怎得会对杜七知晓这些东西而惊讶,说道:“算是乾道之号,只是用了那么多年,七姑娘当名字看就好。” “嗯。”杜七点头,十娘教过她这是最基础的礼貌,所以她才会问。 当然,是对于她不讨厌的人是这样。 “你是道士,那青莲姐就是道姑?”杜七问道。 “元君是元君。”卧松云说道:“七姑娘,你口中的道士统称乾道,而道姑是坤道,道宫实际上没有道姑这个称……” “你与我说那么清楚做什么,这又不是我要守的规矩。”杜七哼了一声。 “也是。”卧松云也是与宫里的孩子解释惯了,随口一提。 “难怪元君如此夸赞七姑娘,不知七姑娘可有入道宫的想法,以姑娘的心性……若是踏入坤道,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你怎么与青莲姐一样。”杜七说道:“我对你说的什么坤道不感兴……” 杜七说着,忽的一怔。 乾坤之道……似乎有些耳熟。 她记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给她泡过红茶,茶水的味道一般,比不得十娘的茶。 会一些占卜之术,可从来算不准自己的命数。 之所以想起他,是因为他总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了一道直线,将自己比作乾阳,将她比作坤阴,然后重复一些她没有仔细听过的话…… 杜七记得自己是拒绝了的,因为听不明白。 后来他不再来自己在这儿划线,便消失在了世上,杜七心想那人红着脸的时候有几分好笑,所以还记得,除此之外,也记不大清楚了。 “不感兴趣……”卧松云听着杜七的话,心下无奈。 这种话也只有杜七这个生长于勾栏的姑娘能说的出来了……可越是知晓杜七的来历,他便越是感兴趣,当然本质上还是因为这是元君的吩咐,若是能带杜七入宫,元君定是会十分高兴。 “七姑娘,你听我说,坤道之……”卧松云开口。 “停。”杜七揉了揉耳朵,问道:“你明白道的意思?” “不明白怎么会与七姑娘说。” 杜七捡起一旁的树枝,也在地上划了一道直线,那泥土两侧翻着,中间是深色、渗着湿润的浅沟。 “七姑娘?”卧松云不明白杜七在做什么。 “看来你还不明白,那就不要说话了。”杜七认真说道。 “……”卧松云叹息,知晓他又让杜七觉得讨厌了。 杜七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她本想回去问祝姐姐,现在正好不需要了。 杜七换了一个姿势站着,绣花鞋微微拧在地上,她说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姑娘问。” “那什么客栈是很可怕的地方?”杜七问。 “对我来说不可怕。”卧松云说道。 杜七听出了他的意思,说道:“那对我呢?” “七姑娘只是普通人。” “嗯。”杜七补充道:“我做不到,可有人帮我。” “姑娘说的是谁?师承?还是佛门的秃子。”卧松云问。 “安宁不是秃子,挺可爱的,十娘说过还算喜欢。”杜七盯着他。 “……我的错。”卧松云认错。 杜七移开视线,说道:“明灯能帮我,所以我也不怕。” “哈哈……”卧松云朗声大笑。 明灯便是杜七的丫鬟,平日里帮着她做杂活,他当然是知道的。 “你笑什么?”杜七问。 “若是旁人,我可不会笑,只会觉得可笑。”卧松云拂袖。 他觉得有时候,无知可真是可爱。 也就是杜七那么认真的说这种话,配上她的样貌气质会给人这般乖巧的感受,换一个人,那就是真的可笑。 杜七撩起头发,轻声说道:“你可真奇怪,明灯吃了那朵花,消化的干净,有什么可笑的。” 她说着,挥舞着自己那软绵绵的白皙拳头。 “明灯与我不一样,她若是打你,也是很疼的。” 卧松云嘴角噙着笑意,连连说道:“姑娘说的是,我知道姑娘的侍女也喜欢吃糖渍蜜饯、花瓣之类的。” “……”杜七认为这个男人很笨,和白景天差不多。 她明明都说的那么清楚了,可他一点都听不明白。 “你不要说话了,我问你再说。”杜七说道。 “……”卧松云点点头。 他在元君面前恭恭敬敬,可本身的性子就是这般,不然也不会与道宫的孩子打成一片,更加不会让李青莲留下来“照顾”杜七。 “翠儿姐也说过那客栈是很可怕的地方,不过也会做好事……我不明白,客栈难道不是累了歇脚的地方?石姐姐做错了什么,是因为住店没有给银子所以才被人追着打?” “七姑娘的话可真有意思。”卧松云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随后认真解释,也不管杜七听不听得明白:“八方客栈也是仙门,只是处在南荒,与东玄的仙门不大一样,至于说那石婴……姑娘说对了,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银子,所以沦落至此。” 因为是客栈,所以“银子”很重要,石婴“银子”不够,所以才会被放弃,像那鱼行舟,作为最年轻的九华剑主就是客栈最“有钱”的姑娘。 “果然是这样。”杜七取出自己腰间的绣花荷包,打开后看了一眼说道:“若是石姐姐的银子不够,我可以替她出一些。” 卧松云挥挥手:“七姑娘,那银子我与禅子已经替她出过了。” 杜七这才明白,原来银子指的得是他和安宁让那客栈师兄带回去的几句话,自己误会了。 不能让这人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然他又要笑了。 杜七不动声色的将绣花荷包收起,换了一个问题:“你们说石姐姐废了,怎么能治好她?我学的医书上没有教这些。” “医书上若是教了才奇怪。”卧松云说道:“我说了,七姑娘也是听不明白的。” “那你先说。” 卧松云伸出手指,如实道:“破障丹这种七品丹药引起的地脉漏元,只用五品的汇元丹就可以根治,最简单便是天枢阁的下五品培元丹,只用三粒,一个月一粒,不出三个月便可以痊愈,相似的丹药太多,我便不一一举例了。” 都是一些看不上眼的玩意。 “还是你知道的多。”杜七将其记下了。 可记下后又觉得没用,因为她依旧得不到那些丹药。 杜七又问:“除了丹药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东玄有三千洞天福地、无数灵脉,随意找一处修炼地脉自解。”卧松云随口道。 “……”杜七盯着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卧松云转过头。 虽然觉得杜七的表情有趣,可作为前辈自然是不能承认的,他也知道自己这幅模样若是让旁人知道,只怕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可对着杜七便会不自觉的做这般逗弄之事。 “我知道你懂得多,说些近的。”杜七提醒道。 “近的……”卧松云道:“我身上有一颗上清丹,可明心见性,化百劫,通万障。” “你会给石姐姐吃吗?” “不会。” 上清丹可是使用仙品悟道竹气息开炉的至宝,下五品丹药能解决的事情,去使用仙丹,他看起来是那么蠢的人? 若是杜七请求他,他也不介意让人找几粒三品的送给杜七,当做是自己今日逗弄她的补偿。 他正要与杜七说这件事,可杜七已经迈开脚步。 “我回去了。”杜七说道。 她问了那么多,能用的结论还是只有一个。 竹子。 杜七看透了,所以不再浪费时间,转身离开。 卧松云站在槐树下,看着杜七离开登上马车。 他已经许久没有笑得这般爽朗了。 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姑娘。 卧松云心道不就是几粒丹药,包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