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急报就像冬日浇水,让秦中将领从里到外瞬时满心透凉,他们急目看去斥候,之前因为击溃魏军的喜悦顷刻化为乌有。
在场却只有陈白起面无异色,她身上的筠鳞软铠血污未洗,尘戟煞气,雪颜清泽,唇如桃瓣,起身站起来时,令所有都时刻都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秦军将领们心头一跳,两眼瞪大。
嚯,干、干嘛突然站起来,怪吓人的!
她步出长案于帐中厚毡上踱步,用步调来衡量着时间长短,秦军霎时更紧张了,正欲开口打破僵局,却听到他们的统帅用一种天真少女不解的语气问着。
“这件事不是早就知晓了吗?何以诸位面色会如此难看?”
他们一听,都愕然地看向她,内心抓狂。
猜测是一回事,当得知真正北戎来了,哪能够无动于衷?!
一想到前头方有凶虎魏军跑来张牙舞爪,后来北戎恶狼赶来耀武扬威,再继而联想到秦国处于如此风雨飘零的凄凉境地时,只觉不寒而栗。
嗵!
一道高大怒扬的身影没坐不住,按案而起。
“太傅这话,倒是未免太过自负了!”岱岸长年驻守边关,自是生得皮黑肉糙,哪怕长得十分的五官,如今也被风沙烈阳摧残得只剩五分。
但他长得健硕高壮,肩宽臂粗,龙行虎步,视瞻不凡,穿得一身黑铠挺拔,倒是比陈羹的粗狂之态多几分世家底蕴的威严神态。
说起岱岸此人,简单概括是个有才干的官二代,只等在基层历练一番,攒够了资历与人脉交情便如扶摇而上。
如这一次左庶长伤重,他本可替而代之,统领三军为主帅,却偏偏遇上了“陈芮”这个拦路虎,什么事没干成,就被闲置到一旁去了。
旧怨,他们是没有,但新仇却是留下了。
是以,满帐的人,什么官职爵位的人都有,偏只有岱岸有底气敢这样与陈太傅呛声回话。
他不是胆气足够大,而是他根本没见识过太傅发飙的现场吧。
其它人见他嚣张得如此明目张胆,都不禁一阵头皮发麻,与他私底下关系不错的同僚,都暗搓搓地向一腔孤勇的岱岸使着眼色。
岱呆子啊,别瞧你长得快有两个陈太傅的块头大,可你若是人间太岁,那她就是地狱阎罗,你若惹恼了她,估计最后还扛不住她小绵羊似的一拳揍哇!
怪也只怪岱将军之前所驻守的地方讯息太过闭塞不通,他估计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太傅流传于世的各种骇人版本,是以才敢在陈太傅面前如此肆无忌惮。
陈白起不似白马子啻天生生得一双无辜下垂的漂亮鹿眼,她一双眼尾略带粉晕的桃花眸有时会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朦胧之意,看不清,看不透,她瞥向岱岸时,有如雾霭黑浓薄蔽,有几分森森。
这人倒是一来便毫不掩饰对她的敌意与不满,本以为他会借公务之便不会应此会,却不想最后还是老实地跑过来议会了。
对于性格耿直,讲不来官僚主义的军汉子,陈白起向来不以苛刻的态度来批判他们,是以她将他的挑衅无视了,当然也包括他这个人。
她视线环视一圈,问着:“难道在座长年戎马战场的英雄,心底并无豪气拾当年先祖征战戎狄之霸业伟功,驱赶外族蛮夷出秦境,却认定我们一定会输?”
啪!岱岸再度怒拍于案。
“简直一派胡言!”
陈太傅的话刚激起众人心底的血性之气,但下一秒便被岱将军清脆一掌拍案的声音给惊了神,散了气,陈羹抚额,有些无语地看向岱岸。
谈正事的时候,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啊!
哎,他是真后悔当初发出急讯让岱岸过来函谷关与他共同商讨魏军一事,如今留下他这么个火炮在身边,时不时炸这么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太傅耐心彻底告罄,双只手就顺便给他揉扁了团着玩。
“岱岸,统帅面前,不可放肆!”陈羹将他扯下坐着。
陈羹军龄比岱岸长,当初他也带过岱岸一段时日,是以两人的关系有些像师傅与徒弟,虽然职位上相差无几,但一般陈羹的话岱岸多少会听些。
其它将军也没忍住出声。
“就是,且听统帅如何讲讲。”
“好了都莫吵了,统帅大帐之中,有失体统。”
这一下,倒是打破了之前的沉默,但这一个个都不将矛头对向陈太傅,而是对抗太傅的岱岸身上。
岱岸傻眼了,他也是被气服了。
明明先前还一副陈太傅占山为王,为权不仁的愤慨想要造反模样,如今不过一场仗过后,却都是一副为虎作伥的驯服模样,敢情就剩下他一个里外不是人了?
岱岸只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就想三度拍案而起:“你们——”
“岱将军,请尊重眼下的场合,我们是来讨论即将进犯的北戎,若你始终心中隔阂着个人私仇,本公只能请你出去了。”陈白起这时淡声打断了他。
之前陈太傅一直不曾应对过岱岸的任何一句话,甚至连青眼都不曾施加于他身,是以她将话头一对准他时,岱岸莫名有种寒意爬上背脊,嗓中即将迸出的声音一哑,张口无言地看着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是收不回去,又拍不下去了。
最后还是陈羹看不下去,按下他的手臂,朝他皱眉摇了摇头。
陈白起掉转过头,继续道:“经此魏军一役,虽历难风险,但却好在并没有折损吾秦军多少,我堂堂秦人,至西迁便未下过马背,当年既能趋赶戎狄出西域,打下这片秦国,如今却不敢与北戎乱党一决高下?”
他们听她厉颜声清,那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划过,好似直接透进了他们的心底。
此言如同那晴日的霹雳,震响了他们的精神,他们不禁自省,之前秦关最难的僵局如今都被太傅破了,秦军何畏北戎?